那年,出現(xiàn)了饑荒。父母將我們送到了少林寺,然后就離開了。我和弟弟望著他們的背影,默默不語。不知道他當(dāng)時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知道父母此去就是永別了。
一轉(zhuǎn)眼十幾年過去了,我們倆也都到了十八歲了。這十幾年我們不吃齋也沒不念佛,只是習(xí)武強身。十八歲那年,師父讓我們還俗去了。我都不知道為什么?下山路上,我回頭望著師父,看著他向我們揮手,這回我知道,此去就是永別了。
離開少林寺,我們當(dāng)了四年兵。那年頭戰(zhàn)火紛飛,我們戰(zhàn)場之上奮勇殺敵,在鬼門關(guān)里來來回回。拋頭顱、灑熱血的事情看的太多,心中的那份激情也漸漸冷漠。那時候,我們都是能領(lǐng)上幾百士兵的小軍官了。看著手底下的幾百士兵,雖然親如兄弟,但是戰(zhàn)場之上生死離別,卻怎么也不如四年之前那么痛了。不知道有一天,我們當(dāng)上了將軍,是否還那么看重生死,是不是就只把士兵當(dāng)成那些棋子。
那一年,我二十二歲了。我告別了沙場,決定回家。
可我還有家嗎?
弟弟告訴我說,江湖,就是我們的家。
我問他,哪里是江湖。
我們來到了南方,在金陵城外蓋了一間房。種了些蔬菜,烙了些大餅,去金陵城里賣。金陵人好吃米,不喜面食。所以市場上,面食很少。我們沒有什么競爭對手,一個月不到就成了金陵糧食界的翹楚。原因就是我們有少林寺的獨家秘方。我一直以為天下的餅都會是那一種味道,只是或多或少會有些區(qū)別,但總是那樣的。直到有一天,師叔給我們吃了塊肉。我才知道,這種味道,是肉的味道。普通的大餅,是沒有味道的。
干了兩年時間,我們掙了不少的錢。我給自己娶了個媳婦,成親當(dāng)天,好多親友都來祝賀。連守衛(wèi)金陵城的大將軍都來了,因為這個孩子就是我當(dāng)年在軍營里的副將。
那之后,我一直想個弟弟找一個媳婦。可他偏是不肯,還總說要離開。我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每到一段時間,他們就要離開。
最后,弟弟走了,闖蕩江湖。我望著他的背影,不知道此去是不是永別。
我們夫妻離開了金陵,回到了媳婦的老家。在那里,我們買了塊地,蓋了小房子。每日我耕田來她織布,我挑水來她澆園,門口還種了幾棵桃樹,真可以稱得上世外桃源了。可是就是這樣,我還是覺得不開心,這是我想要的生活嗎?沙場之時,我也常常想,這就是我要的生活嗎?
我想,現(xiàn)在就是我期盼已久的生活,只是少了弟弟。
我聽說,中原出了一名俠客,連掃了七個山頭,打散了七個山寨。衙門里獎勵他,他也一概不收,請他做官,他也不做。再聽人講起他的容貌身形,我想那就是我弟弟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那么厲害了嗎。
我想,他那個是不是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呢?或者說是和弟弟在一起,出生入死。
之后,我聽說弟弟在金陵群雄聚義會一展雄風(fēng),連斗江南六大高手,打得江南第一劍從此退隱江湖。我和媳婦說起這件事,她點點頭,將花生剝好塞在我嘴里。我看著她,心里很是滿足。心想著,弟弟身邊是不是也有這樣溫柔貼心的女子呢?
之后,我聽說弟弟拜訪五大派。他擊敗了五大派的掌門,他的棍術(shù),讓所有人折服,連我們的師父都最終敗于他的手里。想起當(dāng)時師父教我倆的時候,還說我的天賦要比他高上一倍呢。說起來,快二十年了,都是往事了。我看著田里的水稻,喜笑顏開,今年又是豐收年了,終于不再有饑荒了。
之后,我聽說弟弟去了關(guān)外,遼北四郎,兇狠異常。我聽說他們之前親手撕碎了十幾個東瀛武士。我很擔(dān)心弟弟。結(jié)果不出幾日,武林又中傳來弟弟一人打死遼北四郎的消息。他們都很納悶,這么一個厲害的大俠,怎么就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呢?我心中暗笑,心想,你們一定不知道那就是我弟弟。那幾日,媳婦還說我,一到秋收就這么開心。
之后,我聽說,弟弟和別人結(jié)拜,成了三兄弟。真好,從此,他應(yīng)該就不孤單了,也不怕被人暗算了。我就怕弟弟的名號越來越響,江湖那么多惡毒之人,總有一天會有人加害于他。
之后,我聽說,弟弟殺掉了那兩個兄弟,背上了一堆罵名,說他無情無義,為了成為天下第一,甚至殺掉自己的兄弟。在這個寒冬里,我在外面佇立了很久。我知道,他們不可能是弟弟的異性兄弟,肯定是他們要加害弟弟,被弟弟發(fā)現(xiàn),才打死他們倆的。我知道,我弟弟的品行很好。我知道,他才沒有打死他的兄弟。我回頭看著屋子里的媳婦,心想,這次要對不起她了。
我練了一個月的棍法,想著要重出江湖去保護弟弟,想著要追回我當(dāng)初的大俠夢。我聽說,弟弟在躲藏了一個月后,終于決定在南昌滕王閣頂與天下第一決一死戰(zhàn)。我知道,這位天下第一的武功高深莫測,絕不是弟弟一人能打贏的。所以,我抱著必死的決心,或者是帶著替弟弟收尸的想法,上路了。
我家離南昌不過三百里,走上幾天就到了,騎上馬的話,也就兩三天就能到。我告別了媳婦,帶了些干糧,上了江湖的路。
走到離南昌城三十里的地方,我的干糧吃完了。周圍沒有店鋪,我之后又餓著肚子走了二十里地,終于看到了一戶人家。我向他們討了塊餅,蹲在門口就吃了起來。這味道,太熟悉了,這肯定是弟弟的餅。弟弟應(yīng)該已經(jīng)來到南昌城了。我轉(zhuǎn)頭問那老農(nóng),這是不是一位大俠給他的。他搖搖頭,說是南昌城里有個賣餅的賣的。
我趕忙跑到南昌城,想看看是誰學(xué)會了這烙餅的絕活。等我跑進南昌城,城內(nèi)熙熙攘攘,聽說都是為了今天正午的那場決斗。我大驚,今天就決斗啦,這么說,弟弟已經(jīng)來了。
我打聽了一下,穿過市場再走不遠就是滕王閣了。聽說要路過市場,我順便問了一下那個賣餅的在哪。結(jié)果是就在這個市場里。我找到那家店,是個女人開的。我的心這才放下,原來弟弟已經(jīng)有了個可以依靠的女人,這不,把烙餅的絕活都給她了。我問她,是誰教她烙餅的。她說是她男人。我心中大喜,再問她,她男人呢。她說,剛走,去滕王閣了。她伸手一指,說那個就是。我一看,果然是弟弟,他這招大隱隱于市,果然高深。我三步并兩步,來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拉住了他。他一回頭,驚訝到,哥。我笑笑說,沒想到吧。
沒有,多年不見,真是太想你了。
我也是,你在外漂泊多年,受苦了吧。
也沒有,我離開家里,沒過多長時間,就覺得江湖其實沒什么意思了。就重操了舊業(yè),最后在南昌城里,有了個不小的店鋪。
什么?
別說這個了,快去滕王閣看看,今天天下第一要和武林第一魔頭決戰(zhàn)。
武林第一魔頭?
是啊,你不知道,這個魔頭把咱們師父都給打傷了,打贏了所有武林正派,還殺死了自己的異性兄弟,真是無惡不作。
我驚慌了,和弟弟來到滕王閣前面。天下第一已在頂上了,可武林第一魔頭還沒來。我死死盯著弟弟,以為他會突然躥到房上。竟沒發(fā)現(xiàn),人群之中,已有一人躥到房上。我看著那魔頭抽出長棍,與天下第一斗了十幾招,就被天下第一一劍刺中,將他挑到了房下,當(dāng)場就死了。所有人都笑了,給天下第一鼓掌。我走到尸體旁邊,看著他的臉,心中非常不是滋味。我跪倒在他身旁,抱著他的尸體哭了起來。旁邊的人開始起了嘈雜的聲音,有人問我是何人。我止住眼淚,說,這個是我弟弟。
眾人皆嘩然。
他們有的在咒罵,有的在安慰。我抱著這具尸體,拉著弟弟走出了人群。我說,我想安葬這個人。弟弟說,這是個魔頭。我說,我不在乎。弟弟說,何必這么發(fā)善心。我說,這是我的事情。
我買了個馬車,拉著這具尸體回老家。弟弟也帶著家眷,跟我回老家。路上我又碰到那個老農(nóng),把弟弟家剩的餅都給了他。他認識弟弟,問弟弟是不是不干了。弟弟沒說話,點點頭。他嘆了口氣說,這才來了不到一個月,就要走了,這輩子是不是都吃不到這么好吃的餅了。我笑笑說,等過年的時候,我就給他送點過來。他點點頭。
我們回到了老家,將這個人下葬了。他們都走了,我一個人又在他的墳頭前呆坐了好久。我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離開呢,到底什么才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