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站在機場的到達大廳，焦急地望向出閘口，只為尋找五年前的那個人，五年。
如果可以，我想走上前去擁抱，那個本該在他離開前就發生的擁抱。
02
顧明，駐尼日利亞外交官，我要等的人。
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五年前。畢業后的兜兜轉轉，讓我們共同處于同一個城市的時間沒超過五天。最近，我不知道從哪個旁門左道得到他回國的消息，也不知道我為什么瘋了一樣地跑來機場等他，我不知道。可是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了T3的出閘口。
我對于顧明最近五年的記憶是空白，但我唯一記得的是，他今日回國的理由，是負傷。
哪里受傷，希望他不要傷得太重，我心里的聲音安慰自己。
03
上一次見顧明，是在他飛去駐地的前一晚，也是我剛從紐約回來的第一天。
“孟菲”，顧明打電話給我，“我后天飛阿布賈”。
“哦”，電話開著免提，我在整理行李箱，“一路平安”。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顧明再次叫我，悄悄提高音量，“孟菲！”。
我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兒，把他剛才說的什么過了一遍腦子，“你要走？”。
“嗯，對”，顧明肯定。
“見面吧”，我不假思索。
04
翌日，在遲到一小時又二十六分鐘后，我終于氣喘吁吁來到顧明面前，“Hi，好久不見”。
“嗯”，顧明點頭，順手接過了我肩膀上的相機包，“好久不見”。
“去幾年？”，我們并肩向美術館走。
“說不好”，顧明思考了片刻，“可能三年，也可能五年”。
“哦”，我點頭。
此后的一路，再無話。
05
我們不像許久未見的朋友，也不像久別重逢的知己。
美術館暖氣開得很足，我輕裝上陣，手里只拿了個相機。顧明則主動要求背我的兩個書包，抱著我的大衣和圍巾，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趨。
其實我并不懂畫，分不清梵高莫奈雷諾阿，嘴上的評語翻來覆去也只就是那么兩句：這個好看、這個好好看。顧明倒也不急不惱，在離我不近不遠的地方看展，也偶爾掃過我。
咕嚕，我肚子叫了。
顧明適時走近到我身旁，“走吧，我請你吃飯”。
06
于是虎頭蛇尾，第一個展廳還沒看完三分之二，顧明就被我帶著急匆匆往出口走，把那些在精美燈光下熠熠生輝的藝術品們統統拋在身后。
美術館內的我果真只是附庸風雅，日料店里的我才是真實的。我絲毫不顧形象地大口地嚼著鰻魚飯，嘴里面還振振有詞：“小時候看柯南，覺得元太也太夸張，那么瘋狂地喜歡鰻魚飯”，我夾起一大塊鰻魚佯裝端詳，“可是當我吃到烤鰻魚之后才發現，鰻魚飯就是好吃啊！”。發表完“演講”，我怕烤鰻魚被搶走般的，一股腦全塞在嘴里。
顧明坐在對面看我狼吞虎咽，邊無奈的笑笑邊把他米飯上面的鰻魚堆進我的碗里。我有些不好意思，口中塞著一大口鰻魚含糊回應：“唔，你吃你吃！”
“沒事”，顧明收回筷子，給出了一個毫無說服力的解釋，“我喜歡米飯”。說罷，像是佐證般的，也學著我的樣子，用勺子擓了一大口放進嘴里。
顧明總是這樣，禮貌而又周全的對你好；冷靜而又克制的，對你好。
07
好像從大學開始，顧明就是如此。
深秋的夜，我剛剛從一場聚會上歸來，不勝酒力卻又貪杯，我喝醉坐在操場草坪上吹風。仰頭看見圓圓的月亮發著近乎銀白色的光，灑在草地上，小草竟也變成一閃一閃。借著酒，借著風，我胡亂摸出手機發信息：我喝酒了，在操場上。
不出一刻鐘，顧明出現在我眼前，他的影子投在我身上，擋住了月亮照過來的光。我抬頭想看他的眼睛，卻只能看清他面部的輪廓。
“你醉了”，聽不出語氣，像是確認一般的，顧明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沒有理會，而是一個后仰，躺下了，視線正對著天空。天空是深藍色的，沒有云，也沒有什么星星。顧明站了一會兒，見我沒有反應，于是就繞到我的另一側坐下。我發現，他替我擋住了吹過來的風。
我躺在地上望天，顧明坐在我身旁側頭看我，不再說話。
08
待我朦朧有些困意的時候，顧明搖我起來，“我送你回去”。
我搖頭撒嬌，“可以再待一會兒么”。
“地上涼”，顧明自顧自地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后卻又停下來轉身看我，似乎是在等我跟上去。
鬼使神差般的，我從地上跳起來，搖搖晃晃，想與他并肩。
可顧明始終與我保持著一個拳頭的距離，我進他退，若即若離。
恍恍惚惚靠近宿舍樓，他卻止住腳步。
“你怎么不走了”，我詫異。
“夠遠了”，顧明看了看被宿舍樓里的燈光映得發亮的小路，“你自己可以”。
像是告別，也像是關心，“好好睡覺”。
說罷，他并沒有等我的回答便轉身離開。
我看著顧明在陰影中離去，直到他的背影與夜色融為一體，分辨不清。
09
大屏上ET604的航班狀態終于滾動成了“到達”，他是從埃塞轉機回來的。
心跳加快，我趕忙在從閘口出來的人群里尋找顧明的身影。
終于，我看見他，顧明！不，確切的說，是那雙熟悉的眼睛，他燦若星辰的眸子，那種掉在人海里會閃閃發亮的眸子。
可我卻遲遲不敢邁步向他走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直盯著他看。
顧明好像是發現我了，嘴角微微上揚，就跟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
他一手插兜，一手推著行李車，向我慢步走來。
我的視線不聽話的模糊，心中練習過萬千遍的問候卻怎么也沒能說出口。
“Hi”，還是顧明先開口，他借助身體的力量停下手推車，然后在我面前站定，“好久不見”。
“嗯”，我呆若木雞，“好久不見”。
10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張開雙臂擁抱，卻在下一秒鐘石化。
我摸到了他插兜那只手的衣袖，空的。
所有積壓的情緒，喜悅的激動的受寵若驚的，傷心的難過的心如刀絞的，都在這一秒鐘爆發。
淚水決堤而下。
“顧明”，我叫他，也抬頭看他。
“孟菲”，顧明用眼神安慰。他騰出原本推車的左手，在我的后背上輕拍。
“顧明”，因為抽泣，我詞不成句，“最后一次見你，在美術館的時候，在吃鰻魚飯的時候，在地鐵上分開的時候”。
“嗯”，顧明點頭回應，手在我的背上輕撫。
“在所有的時候”，我泣不成聲，“想抱你”。
顧明停下手中的動作，用他的左手擁我入懷，緊緊的。
良久，我聽見他在我耳畔低語：“我也是”。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