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青顏想起來都覺得后怕。護士的職業生涯里,累死累活都事小,最怕的就是這些防不勝防的突發情況,一個沒注意到,就是一條生命啊! 而昨晚,她及時發現了小男孩的異常情況,在她看來,這是她應該要做到的,也是必須要做到的,在她當班的時間段里,她必須對這個病區內所有病人的生命負責。假如沒有發現小男孩的情況,后果是怎樣她不敢去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能有勇氣去繼續做這個職業。
今天是護士節,4Pm醫院要開表彰大會,瑜青顏要上6Pm的下夜班,她早上下了下夜回家已經是9:50Am, 到她終于躺在床上睡覺時,已經是10:45Am了。她在調鬧鐘的時候盤算著,下午起床,梳洗換衣,坐公交去醫院,要預留1h, 那么鬧鐘就要定在3Pm了。也就是說,只有4h 的睡眠時間,去對付一個7h的上夜。
從來不敢關機睡覺,因為說不定科室就會因為什么她沒有處理好的事情打她電話。而她最怕聽的,也是這種質詢的電話,打電話的人雖然滿口歉意,不好意思打擾你睡覺,卻又要充分說明打這個電話的必要性: 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當班的,我們只聽病人抱怨了一大堆,現在很大意見什么的。
剛睡下不久,手機就有信息音響起,她本來懶得看的,可是因為心里記掛著上小學的女兒,這兩天有點發燒,不知道會不會是班主任發來的?拿過手機一看,是銀行發來的,醫院發了100塊的護士節過節費。她想,哎,還不夠女兒補一節英語課的。
她看過知乎上一個關于護士工資的討論,某大城市三甲醫院的護士,年薪十萬什么的?,F在的一線城市,年薪十萬,也就夠糊口了,而瑜青顏所在的醫院,拿到手的還沒這么多。她想,但凡我有一點點轉行做其他工作的可能性,我都不會做護士了。可是,這個工作專業性太強了,已經做了這么多年,除了做這個,別的一概不會,要從零開始,而她,已經不年輕了,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房貸。忍著吧,什么時候不用上夜班,調到二線科室就好了。
就在她剛剛迷迷糊糊要睡著了的時候,手機響了,她抓過來一看,是護士長打來的,果然,怕什么來什么。在一番常規道歉之后,護士長說,"昨晚急診是不是送了一個皮膚皰疹的病人過來住院?現在急診的護士長說她們的姑娘白忙乎了一晚,把病人送上我們病區,結果又讓人家走掉了,問我怎么回事哦。" 醫院的獎金分配制度是科室核算,大家都不愿意白忙乎,急診能把病人送來病區,就是送獎金來的,怎么能夠入院手續都沒辦就讓人家走掉呢?
青顏趕緊解釋: " 今天交班時我也說了呀!皮膚科病人平時都是去外三科的,外三科床位滿了,急診就塞到我們科來。皮膚科晚上沒有值班醫生,外三科看普外的值班醫生過來看了看,說皰疹太嚴重了,要打電話給皮膚科醫生。我去給病人解釋,讓他等醫生過來。可是病人很煩躁,說你們這個醫院怎么搞的,沒有皮膚科醫生值班就別收我進來啊。然后就說他要轉院,普外的醫生要回去搶救病人,就說他要轉就讓他轉好了。"
護士長說:" 那你是怎么跟那個病人解釋的呀?急診護士長說我們的護士不該把醫院內部的協調程序透露給病人,讓他感覺不放心哦。"
青顏已經憋了一肚子火了,然而多年的職業習慣讓她說話依然輕聲細語: " 我怎么可能對病人說這些呢?我只是告訴他醫生很快就來,打電話找皮膚科醫生都是背著他拿我手機去走廊盡頭打的??墒瞧つw科醫生很久都沒有來,他就不耐煩了。然后正好辦公室電話響了,是找普外科醫生的,讓他回去搶救,普外醫生就在電話里說,這里有皮膚科病人,皮膚科醫生又沒來什么的,被他聽到了。"
護士長說,哦,這樣啊,那我打電話給普外科那醫生,是不是吳醫生啊?青顏說,是。掛了電話后心想,不管什么鬼事首先就要質問護士! 那病人要轉院,值班醫生讓他走,關我鬼事咩?第一個就懷疑我解釋得不好! 醫院里流行一種奇怪的設定: 只要你對病人解釋得到位,什么不滿,糾紛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所有的病人的不滿,糾紛,都是因為你解釋得不到位! 就好象病人到醫院來,不是來治病的,是來聽解釋的。而每個醫護人員,首先都必須成為一個高超的語言學家,心理治療師,才能達到"解釋到位"的標準。
青顏她們科的護士長年輕,而急診護士長是一個超級潑辣的主,其他科的護士長都含糊她。急診護士長的潑辣作風,在醫院是有持無恐的,首先她老公在衛生局當科長,其次她鎮得住急診那幫從各科外派過去的烏合之眾的醫生。醫院的護士誰見了她不要親昵地喊一聲" 梅姐", 她很看人,有的喊她,她會微笑回應,有的她看不上眼的,看都不看一眼,抬頭挺胸,自顧自走過去。
哎,當個護士受氣,當個護士長,弱的還得受強的的氣。青顏只想哪天能夠調到一個清閑點的科室,最好就是那種只有一個護士的門診小科室,自成天地,只要與??谱\醫生搞好關系就行,與任何人都沒有沖突。
可是這個奢侈的愿望看來是越來越沒有可能實現了。去年政策放開了二胎,二十多的,三十多的,甚至四十多的,紛紛加入了二胎媽媽行列,醫院要照顧的護士越來越多,后來護理部發現根本都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就一概推給科室了,以后凡懷孕的,產后的,一律科室內部消化。青顏不知那些同事是怎么想的,她一想到上這一份累死人的班,還要再去生一個孩子,簡直不要活了。
她想到了昨晚那個外傷導致的開放性氣血胸做了手術的那個小男孩,他是二胎,他媽媽已經快五十了,連續熬了幾個夜,人一下蒼老了很多,看起來象小男孩的奶奶。
3Am, 青顏去查房,病房昏暗的地燈下,男孩睡著了,他媽媽也在旁邊的陪人床上睡覺了。術后第二天,白天才從ICU 轉回來的,接班時一切正常,生命體征平穩,白天已經停了心電監護了,胸腔閉式引流通暢,引流液的量已經很少了,褐色,泡沫少。青顏常規性地觀察了一下引流裝置,用手在引流管上輕輕擠壓了幾下。
男孩好象在做夢,頭微微擺動,青顏突然覺得有什么不對勁,鼻子! 男孩的鼻翼在輕輕煽動! 她趕緊用手一摸,皮膚潮潮的,她心想,不好,可能是內出血! 趕緊拿來血壓計測血壓,偏低,脈搏加快,而引流管經過積壓,好象有一點淡紅色的液體流出來了。
她馬上叫醒值班醫生,也許是又一次的大驚小怪,值班醫生都痛恨的,可是寧可錯叫,不可不叫。叫了醫生后,上了心電監護,醫生也覺得可疑,馬上做CT, 果然右側胸腔有大面積陰影。馬上通知手術室,再次開胸探查。
早上交班時,手術才結束,男孩再次送去了ICU, 孩子的媽媽下來拿東西,一臉疲憊。青顏過去幫她,她哽咽地說,護士,我昨晚睡死了,要不是你,我孩子… 青顏輕輕撫摸著她的背,安慰她。
其實青顏想起來都覺得后怕。護士的職業生涯里,累死累活都事小,最怕的就是這些防不勝防的突發情況,一個沒注意到,就是一條生命啊! 白天還好點,上班人多,一個護士就負責幾個病人,醫生也隨時都在。夜班的風險與壓力就太大了,特別是下夜班,一個護士,加一個實習生,就要對付一整個病區的50來個病人,在熟睡中,昏暗的光線下,更加難以觀察到細微的病情變化。很多時候,下夜巡視時她會神經質地去摸熟睡中的病人的脈搏,有時候把病人驚醒了,一臉惶恐與懵懂。
而昨晚,她及時發現了小男孩的異常情況,在她看來,這是她應該要做到的,也是必須要做到的,在她當班的時間段里,她必須對這個病區內所有病人的生命負責。假如沒有發現小男孩的情況,后果是怎樣她不敢去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能有勇氣去繼續做這個職業。
快到12點時,青顏才模模糊糊地睡著了。因為是白天,睡得不安穩,翻來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