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丁
家附近的華人超市今天超級繁忙,我左右躲閃著人流奔向水產部,十幾米路好像長途跋涉。可到了那里我傻眼了,不是吧,曾經滿滿的一缸子魚怎么就剩下了寥寥幾尾?我趕緊跟賣魚的伙計喊:“我要這條!”可話出了口,感覺我的嗓音出奇地渾厚嘹亮。不對,是有回聲。也不對,是左右有兩個人跟我一樣喊出同樣四個字!三個聲部的和聲喊出這四個字!還好,缸子里有三條魚,正好夠我們仨分吧。可柜臺伙計說,大過年的,總不能把魚都賣光吧,得“余”一條啊,你們哪位謙讓一下。
我左右看了看身邊的兩個人,左邊是一位著紅色羽絨服的一臉精明的中年女性,右邊是一位戴眼鏡的略顯年輕的男生。他們都有著執著、勢在必得的神情。我著急了,我也很想要那條魚,而且必須要那條魚,因為我今天請客。這個請客我籌備了很久,拖了一年,正趕上春節,怎么也不好意思再拖了。過年怎么能沒有魚,過年請客怎么能沒有魚呢?請客實在太麻煩了,我剛剛理順我的糾結,定好了請誰,不請誰。難道讓我的客人吃不上魚嗎?
“你們可以讓給我嗎?我今天請客,不能沒有魚呀!”我心里一驚,不會我心里嘀咕的話,沒留神說出來了吧?我定了定神,發現是左邊的精明女在說話。她說她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時間把所有該請的人都請到了,拖了兩年的請客。我趕快說,是啊我也是一樣啊,我總不能讓我的客人失望吧。我倆達成共識,一起轉過臉來問右邊的眼鏡男,說你能不能讓給我們呀。眼鏡男一臉為難,說不行啊,今晚是他丈母娘的壽宴外加過年,他老婆忙著準備宴席,才把買魚的任務交給他,如果買不到魚怎么回家交差,這個年怕是沒法過了。賣魚的伙計看我們爭執不下,說:“魚就這么幾條,我也沒辦法啊,店里也是得留一條魚,討個吉利嘛。要不這樣吧,你們猜拳,贏的人就可以買魚,怎么樣?”我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勉強同意。三人對視了一下,然后一起說:“石頭,剪刀,布!”
我知道只要一拼這個我必輸無疑了,我就從來沒贏過什么游戲。沮喪地回了家,發現家里還是一片凌亂,門口兩副越野滑雪板,沙發旁兩副高山滑雪板,茶幾旁兩個高山滑雪包,還有兩雙越野滑雪靴攤在一旁。我著急了,馬上喊老公,說得抓緊了,再不收拾來不及了。老公的聲音從地下室傳上來,悠悠遠遠,我匆忙下樓,看見老公正站在乒乓球臺前發呆,左手一塊紅蠟,右手一塊紫蠟,乒乓球臺桌上用兩個鞋盒子架著他的越野滑雪板。老公看到我,嘴里念叨著:“到底是打紅蠟,還是紫蠟呢?這鬼天氣,冬天不像冬天,雪這么少,氣溫這么高,還讓不讓人滑雪了?”也不知道是問我,還是問自己,這是自從越野滑雪開季以來他一直不間斷的靈魂拷打。
是啊,這個冬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昨天還是攝氏零下20度,轉眼就零上了,跟過山車一樣。這對越野滑雪人來說非常挑戰。相比高山滑雪借助地勢,不使勁兒也會往前滑來說,在基本平坦的雪面上滑行的越野滑雪,需要按雪溫來打上相應的熱蠟來幫助滑行。如果可以同時擁有兩副以上的雪板,可以把每付板子按不同溫度打上不同顏色的蠟,然后看看天氣預報,隨便選一副出門,就像滿柜子各種款式鞋的公主般的女生。可惜我們不是公主,大部分人也不會有這樣的奢華。當然你如果不那么在意滑行體驗,可以噴液體蠟,但液體蠟總沒有熱蠟滑起來更絲滑。所以患得患失的滑雪人每天都在糾結著蠟的顏色。越野滑雪群里關于蠟的顏色的討論,也就成了一個永恒不變的話題。但今天,讓我糾結的是請客,不是蠟的顏色。我趕緊說,可別糾結這事兒了,快收拾屋子吧,不然真來不及了。我今天連魚都沒買到,你說晚上咋辦呢。老公說跟你說沒必要請客嘛,你還是要請,看看多麻煩呀,收拾屋子,準備菜,今天連滑雪都沒時間了。我說,沒辦法呀,都是還債呀,咱們都有多久沒請人到家里來了,咱們不能只去做客,不請客呀。
老公放下紫蠟,嘴里嘀咕一句,還是紅蠟吧。我說趕快呀,別打蠟了,你今天沒時間滑雪了。老公不情愿地放下蠟,說你看人家都是大房子,請客當然都很容易,咱們這巴掌大點兒的地方,也只能叫這么十來個人。如果真請客,還有好幾個都沒辦法請呢。
我一時無言。這確實是我心里一直糾結的事兒,滑雪群里二十幾個人,請誰不請誰實在太難了。直到前幾天定下要請的人,我還是一直心里忐忑,希望沒被請的幾位知道不會多心。雖然我沒在群里說,可沒有不透風的墻不是,況且微信群還比不上一堵實實在在的墻,萬一事后知道了呢?!澳阏f說,一起滑雪再去餐館吃個飯不好嗎?非要請到家里來?!崩瞎粥洁炝艘痪?。
請客都是還債,不同的債,有大有小的債,有舊有新的債。請誰不請誰呢?茜姐上次幫我一個大忙,人家啥都不缺,只能請客表達心意。鵬哥耐心地教我們滑雪,還陪我們滑了那個經典路線。還有小張小李都請過我們去人家的度假屋,咱沒有度假屋可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呀。還有那誰誰,都是一個群里玩兒得很開心的,叫了別人不叫他們,怎么說得過去呢??墒羌依锞瓦@么大地方呀。
“要不換個房子?”我調侃了一句。老公說你拉倒吧,不會為了請客換個大房子吧,孩子們都出去了,咱就倆人在大房子里都相互找不到。這把我逗樂了,有那么夸張嗎?雖然我們都是瘦小一族,那么大倆人也不會找不到吧。不過他說得也沒錯,我們倆懶人,天天琢磨著出去玩兒,這小空間都懶得打理。如果換了大房子,兩英畝的大草坪,那我們就不用玩兒了,天天在家里收拾打理了。“行了,你趕快收拾屋子吧,我還得琢磨去大統華看看買魚呢?!蔽艺f完趕緊又出了門。
大統華離我家較遠,需上高速公路開個四十分鐘。自從有家附近這家小型超市,就去得少。停車是大問題,繞了半天,終于等了一對夫妻把大包小包慢動作地裝好車,把車位騰出來。進門后發現購物籃子都找不到,我撥開人群來到水產處,又只剩下三條魚!什么運氣,我趕緊喊要這條,好在這次沒人跟我搶。
我拎著魚走向收銀臺,有人叫住我:丁,你買魚呢。我回頭看見是小王,群里常發些幽默的動圖,大家玩兒得很開心。小王說,聽說你請客呀。我隨口應了句是,說請滑雪群里的人一起聚聚。話出口我意識到,他也是我們滑雪群的。小王說噢,看見群里有人說晚上給你帶梅菜扣肉,原來你請客。我趕緊說,就是請幾個比較熟的人,家里地方小,沒請所有的人。小王又哦了一聲,“比較熟的?!蔽野l覺自己慌不擇言,又加了一句,他們都請過我,幫過我,感謝一下。小王說:“是嗎,他們都幫過你。”我不知道該再說什么了,感覺越描越黑,言多必失,拜了個年就趕緊道別逃走了。我怎么有做賊的感覺,不過請個客而已呀。
家里地上的雪板和雪包都已經藏起來了,客廳顯得空曠了些,只剩下一張大桌子。也許我還可以再多叫幾個人,比如小王?還是太晚了。老公也打好了蠟,不再糾結。我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眼前一直浮現著小王那個眼神。我是不是得罪他了。我是不是該請他呀,其實他也幫過我們的,比如怎么打熱蠟都是他教我們的。唉,真是煩人,這請客也跟打蠟一樣,到底該怎么好呢。
忽然看到小王發的朋友圈:告別打蠟糾結,一蠟滑一冬。照片是一種適合所有溫度的蠟。
我如果能找到這塊適合請客的全溫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