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一)
  不要一提麗江就說艷遇。
  那時的麗江地,還不是艷遇之都。
  過了大石橋,走到小石橋,再往前走,一盞路燈都沒有。三角梅香透了半條街,老時光零零星星地堰塞在墻壁夾角處,再輕的腳步聲也聽得見。
  流浪狗蜷縮在屋檐下舔爪子,虎皮大貓攆耗子,嗖嗖跑在青石板路上畫"之"字……遙遠的是一晃一晃的手電筒光圈,那是零星的游人在慢慢踱步。
  整條五一街安安靜靜的,一家鋪面都沒有,一直安靜到盡頭的文明村。
  我和路平都愛這份寧靜,分別在這條路的盡頭開了小火塘。
  火塘是一種特殊的酒吧,沒有什么卡座,也沒舞臺,大家安安靜靜圍坐在炭火旁,溫熱的青梅酒傳來傳去,沉甸甸的陶土碗。
  木吉他也傳來傳去,輕輕淡淡的,彈的都是民謠,唱的都是原創。
  尋常的游客是不會刻意尋到這里的,故而來的都是偶爾路過這條小巷的散客。
  他們行至巷子口,覓音而來,輕輕推開吱吱嘎嘎的老木頭門,安安靜靜地坐下,安安靜靜地喝酒聽歌。
  那時候沒有陌陌和微信,沒人低頭不停玩手機。
  那時候四方街的酒吧流行一個泡妞的四不原則: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不要臉。
  火塘小酒吧也有個待客四不原則:不問職業,不問姓名,唱歌不聊天,聊天不唱歌。
  這里不是四方街酒吧街,沒人進門就開人頭馬,大部分客人是一碗青梅酒坐半個晚上,或者一瓶瀾滄江矮炮坐一個通宵,他們消費能力普遍不強,我們卻都喜歡這樣的客人。
  他們肯認真地聽歌。
  路平的小火塘叫D調,青石磚門楣。
  我的,叫大冰的小屋,黃泥磚墻壁。
  小屋里發生的故事,三本書也寫不完。
  游牧民謠在這里誕生,26任守店義工在這里轉折了自己的人生。
  數不清的散人和歌者在這里勒馬駐足,李志在這里發過呆,張栓在這里撥過口弦,李智和吳俊德在這里彈過冬不拉,萬曉利在這里醉酒彈琴泣不成聲。時無俗人論俗務,偶有游俠撒酒瘋。
  支教老師菜刀劉寅當年在小屋做義工時,曾寫過一首歌。

《大冰的小屋》
  月光慢慢升起,扔出一枚煙蒂,靜靜地呼吸
  一個女人離去,留下寂寞背影,碎碎的繡花裙
  昏暗的燈光里,點上一支雙喜,滿地空酒瓶
  一個男人闖進,穿進黑色風衣,背起滿臉胡須
  …………
  人群都已散去,門環的撞擊,清脆的聲音
  大冰的小屋,一切都很安靜,你我沉默不語
  大冰的小屋,一切都是安定,世界陪我一起
  大冰的小屋,總有人離去,我們依然在這里
  …………

  時光荏苒,眨眼帶走許多年,房租從四位數漲到六位數,麗江的民謠火塘日漸凋零,從當年的上百家到當下這唯一的一家。
  小屋是最后一家民謠火塘,不用麥克風不用音響,只唱原創民謠。
  有人說:小屋是麗江的一面旗,不能倒。
  當然不能倒。于我而言,它哪里僅是間小火塘,它是一個修行的道場,是我族人的國度,哪怕有一天我窮困潦倒捉襟見肘了,捐精賣血我也要保住這間小木頭房子。
  按理說,佛弟子不該執念于斯,可我有九個理由守住它,護持住它。
  給你講一個最遙遠的理由。
  就從歌里的那個穿繡花裙的女人說起吧。
  那個女人叫兜兜,眉目如畫,是我見過最白的女子。
  兜兜臉色白得透明,白的擔待不起一丁點兒陰霾。手伸出來,根根是白玉一般的色澤。不知道她是長發還是短發,不論室內室外,她始終戴著帽子,從未見她摘下過。
  她說話細聲慢語,笑笑的,一種自自然然的禮貌。
  我那時酷愛呼麥,熱衷唱蒙古語歌曲,她問我:這是什么歌?
  我說:蒙古語版《烏蘭巴托的夜》。
  她輕輕地挑下眉毛,瞇起眼睛說:真好聽……有漢語版么?
  那時候兜兜歪坐在炭火旁,頭倚在男人的肩頭,火光給兩個人鍍上了一道忽明忽暗的金邊,她在他的手心里輕輕打著拍子。跟隨著吉他的旋律,兩個人都微微閉著眼睛。

  …………
  來自曠野的風啊,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訴你,我醉了酒
  飄向遠方的云啊,慢些走
  我用奔跑告訴你,我不回頭
  …………

  男人眼中淚光盈盈一閃,稍后又慢慢隱退。
  兜兜喊他大樹,聽起來很像在喊大叔,他40多歲的光景,新加坡人。
  我和路平都對大樹有種莫名的好感。
  這是個聽歌會動情的男人,有一張溫暖的面孔和一雙厚實的手。他好像一刻都離不開她的模樣,要不然攬著她,要不然讓她倚靠在自己身上,要不然把她的手擱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像她是只黃雀兒,須臾就會躥上青云飛離他身邊。
  古人描述男女之情時,并不用"愛"字,而是用"憐惜"一詞。
  大樹沒有中年男人的矜持和城府,他對她的感情,分明是一種不做任何避諱的憐惜。
  不論什么年紀的女人,被百般呵護寵溺時,難免言談舉止間帶出點兒驕縱或刁蠻,兜兜卻丁點兒都沒有,她喜歡倚靠在他身上,好像他真的是棵大樹,承擔得住她所有的往昔和未來。

(二)
  他們都愛小屋,經常一坐就是一個晚上。
  那時,來小屋的人一半是客人一半是歌手,經常是歌手比客人還多。
  流浪歌手們背著吉他,踩著月色而來。有人隨身帶一點兒花生,有人懷里揣著半瓶鶴慶大麥,詩意和酒意都在六根弦上,琴弦一響,流水一樣的民謠隔著門縫往外淌。
  時而潺潺,時而叮咚,時而浩浩蕩蕩,時而跌宕。
  靳松的歌最苦逼 ,小植的最滄桑,大軍的歌最溫暖,我的最裝逼 ,菜刀的歌最奇怪,各種腎上腺素的味道。
  那時候,菜刀已經開始在寧蒗山區的彝族山寨當支教老師。他在小屋當義工時基本的溫飽有保障,去支教后卻基本沒有了經濟來源,我讓他每過幾星期回麗江一趟,把小屋的收入分他一部分當生活費。他知道小屋存在的意義,故而并不和我瞎矯情。
  菜刀最初寫歌是我攛掇的,我一直覺得他骨子里有一種很硬朗的東西,若能付諸音樂的話,會創作出很奇特的作品。他采納了我的建議,邊支教邊寫歌,后來制作了一張自己的民謠專輯,每次回麗江時,都站在街頭賣唱、推銷CD,打算用賣CD的錢給孩子們買肉吃。
  他實在是沒錢,手寫的詞歌單,封套也是自己用牛皮紙裁的,有的是正方形,有的是梯形,比盜版碟還盜版,故而幾乎沒人愿意買。
  一箱子碟賣不出一兩肉錢,菜刀很受打擊,一度有點兒沮喪。
  有一天,菜刀從街頭回到小屋后,情緒很低落,一個人躲在角落里悶著頭,我隨口問他今天的銷量如何,他用手比出一個"0",然后苦笑了一下,很認真的問我:大冰哥,你覺得我真的適合唱歌嗎?
  我說:啊呸,不就是碟片賣不出去嗎,至于嗎?
  當著一屋子的客人的面,我不好多說什么,遞給他一瓶風花雪月讓自己找酒起子。菜刀好酒,一看到啤酒眼里長星星,喝完一瓶后很自覺的又拿了一瓶,很快喝成了醉貓。喝完酒的菜刀心情不太好,他美滋滋的拿過吉他撥彈幾下,高聲說:接下來我給大家唱首原創民謠……
  我說你省省吧,舌頭都不在家了還唱什么唱。
  他不聽勸,非要唱,且滿嘴醉話:今天晚上就算是我的原創音樂告別演出了……以后我再也不唱自己寫的歌了,以后大家想聽什么我就唱什么,我唱五月天去……我唱TWINS去……
  他彈斷了三弦,把自己的作品唱了兩首半,剩下的半首還沒唱完就抱著吉他睡著了,不一會兒,呼嚕打得像小豬一樣。
  菜刀年輕,眾人把他當孩子,沒人見怪,大家該喝酒喝酒,該唱歌唱歌。我起身把菜刀橫到沙發上睡,喝醉的人重的像頭熊,好半天才搞定,累的我呼哧呼哧直喘氣。
  正喘著呢,兜兜說:菜刀的CD,我們要十張。
  我嚇了一跳,十張?
  大樹掏出錢夾子遞過來,兜兜一邊數錢一邊悄悄說:別誤會,我們是真覺得他的作品挺不錯,真的很好聽,他不應該放棄。我們也不是什么有錢人……先買十張好嗎?
  她把錢塞進我手里,又說:明天等菜刀老師醒了,能麻煩他幫忙簽上名嗎?
  菜刀趴在卡墊上一邊打呼嚕一邊滴答口水,起球的海魂衫一股海鮮味,怎么瞅也不像是個給人簽名的人。
  那應該是菜刀第一次給人簽名。
  他借來一根馬克筆,把自己的名字在報紙上練了半天,往CD上簽名時他是閉著氣的,力透紙背。
  他搞的太隆重了,像是在簽停戰協議。
  兜兜接過專輯時對他說:菜刀老師,我喜歡你的歌,雖然發音很怪,但你的歌里有情懷。加油哦
  在此之前沒人這樣夸過他,我們一干兄弟在一起時很難說出褒獎對方的話,這算是菜刀看自己的音樂獲得的第一份認可。
  我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直樂,菜刀老師像個遭到表揚的小學生一樣,耳朵紅撲撲的。他努力調節面部的肌肉,想搞出一副淡定的模樣,卻怎么也合不攏嘴,沒辦法,菜刀老師的門牙太大了。
  精神狀態決定氣場,此后菜刀的街頭演唱充滿了自信,雖然銷量還是很差,但再沒聽他說過要放棄原創這一類的話。
  他把那種自信的氣場保留了很多年,他曾站在《中國達人秀》的舞臺上理直氣壯的說:我寫歌是為了給孩子們掙買肉吃的錢。也曾站在《中國夢想秀》的舞臺上說:我是一個支教老師,但也是一個民謠歌者。
  菜刀后來接連出了兩張專輯,都是在支教工作的間隙寫的,他的歌越寫越好,第三張專輯和第一張相比有天壤之別,慢慢的,他有了一群忠實的音樂擁躉,也影響了不少后來的年輕人。
  最初唆使菜刀寫歌的人是我,最初幫他建筑起信心的人卻是兜兜和大樹。
  兜兜和大樹不會知道,若無他們當年種下的那一點兒因,不會結出當下的果。
  有些時候,舉手之勞的善意彌足珍貴。
  雖然我不確定當面他們買碟時,是否真的愛聽菜刀的歌。
  兜兜和大樹還幫大軍賣過CD。
  大軍是我的仫佬族兄弟,胡子男,音樂瘋子,資深流浪歌手。我不喜歡結交不三不四的人,所以我認作兄弟的人一般都很二,大軍是個中翹楚,他那時剛干了一件二到家的事情——把累年16萬元的積蓄取出來,傾其所有制作了一張專輯。
  他的這張寺輯叫《風雨情深》,塑料的外殼,錚亮的黑色膠盤,制作精良,肉外兼修,編曲和錄音不亞于一個出道歌手的專輯品質。
  但花了16萬啊!有這個必要嗎?
  我罵他敗家,罵了半個多小時:你花一萬兩萬做個好點的Demo(樣片)就得了,有必要把全部身家押上去嗎?你有幾個錢能糟蹋?一張碟你賣50塊的話,得賣3200張碟才能回本。你能保證麗江天天不下雨嗎?這里半年是雨季!你能保證琴被城管沒收的時候碟片不會被沒收?你又不需要打榜又不需要拿金曲獎,你這16萬等于是打水漂兒啊,吧啦吧啦吧啦……
  我負責罵人,大軍負責被罵,一邊還笑瞇瞇的喝茶。
  大軍很包容的看著我說:那可是我自己寫的歌啊。
  我形容不出那種眼神,好像他是個戴紅箍的,我是個隨地吐痰的。
  新碟出來后,大軍繼續以賣唱為生,計劃著攢夠了錢再出第二張,他甚至已經把第三張碟的封面都找人畫好了。我計算了一下投入產出比,回想一下自己認識的那些心狠手辣的理財經理,沒有一個黑心理財經理的手段有大軍對他自己狠。不過說實話,大軍唱歌確實好聽,他有自己獨特的嗓音和風格,老暖男一枚。大軍氣場很獨特,他在街頭唱歌時簡直可以用不卑不亢來形容,你若給他鼓掌,他是面帶微笑寵辱不驚的。收錢時他有種天經地義的理直氣壯,他會說:哎呀,謝謝你支持我的音樂……我的碟好啊,什么電腦都能放出聲音來……
  每回聽他這說句話,我都暗暗咽下一口血,眼前飛過一只烏鴉,尾巴上拴著個牌子,上面寫著:16萬元。
  大軍每次都強調自己碟片的播放質量,還真有較真的客人要現場驗證的,有一個時期幾乎是五分之一的比例。沒辦法驗證人家就不買,交了錢的也把錢要回來,這對生意的影響比較嚴重,我勸他改改廣告詞,他不聽,堅持認為自己的碟什么電腦都能放出聲來……可大馬路上上哪兒找電腦去?
  沒想到電腦自動出現了。
  不知從哪天開始,大軍街頭賣唱,兜兜和大樹天天去報到,大樹背著他的筆記本電腦,一張一張地幫買碟的客人驗證碟片是否能放出聲音來。兜兜坐在他旁邊,細心的幫忙拆封又重新包裝好。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之前是每五個人里才有一個要求驗證,現在硬件施舍一到,幾乎人人都要求驗證,大樹天天把電腦充滿了電拿到街頭,不到一個星期就廢掉了光驅。
  大軍過意不去,請他們兩口子吃飯,他們笑著拒絕,轉過天來換了新光驅又來幫忙做驗證。
  我們一幫人都過意不去了,死說活說才說服他們赴一次宴,席間推杯換盞相談甚歡,一個不留神,他們悄悄買了單。

(三)
  我忘了兜兜和大樹在麗江盤恒了多久,好像有一個多月,他們從客人變為友人,每天到小屋來報道,大家相處得很融洽。
  他們在麗江的最后一夜,兜兜拿出一支錄音筆,擎在手上錄歌。
  過了一會,大樹也伸出一只手,托住她的手和那只錄音筆。
  手心朝上,輕輕地拖住。
  這一幕小小的感動了我,于是唱結束曲時,再次為他們唱了一首《烏蘭巴托的夜》,蒙古語版加賈樟柯版,沒用吉他和手鼓,加了點兒呼麥,清唱了六分鐘。
  別林特里,蘇不足喂,賽義何嘞
  也則切,亞德啦,阿木森沉么
  別奈唉,好噻一亞達,嗦啊嗦
  安斯卡爾嗒嗒啊,沉得森沉么
  烏蘭巴特林屋德西,那木哈,那木哈
  啊哦陳桑,郝一帶木一帶木西,唉度哈
  …………
  游飄蕩異鄉的人兒在哪里
  我的肚子開始痛你可知道
  穿越火焰的鳥兒啊不要走
  你知今夜瘋掉的啊不止一個人
  烏蘭巴托的夜,那么靜,那么靜
  聽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

  大樹貌似在輕輕顫抖,他調整了一下坐姿,一支空酒瓶被碰倒,輕輕叮咚了一聲。
  這首歌是我的摯愛,那次演唱是狀態最好的一回,故而留了郵箱號碼,請他們回頭把電子音頻文件發給我。
  兜兜微笑著點頭,然后站起來伸出雙臂,說:能擁抱一下嗎?
  擁抱?
  我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尷尬,已被她輕輕攬住。
  她把下巴擱在我的肩頭,輕輕拍拍我的后腦勺,說:弟弟,謝謝你的小屋。
  我說:客氣什么呀……下次什么時候再來麗江?
  兜兜輕輕笑了一聲,沒接我的話,自顧自地輕聲說:多好的小屋哦,要一直開下去哦。
  她沒說再見,拉起大樹得手,轉身出門。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個印象,是撲簌在夜風中的那一角碎碎的繡花裙。
  一個月后我收到了載有音頻文件的郵件,以及一封短信。
  信很短,只有一句話:
  音頻文件在附件里,弟弟,真想再聽你唱一次《烏蘭巴托的夜》。
  我懶,回信也只寫一句話:文件收到,謝謝啦,有緣再聚,再見。
  每個人是每個人的過客,和誰都不可能比肩同行一輩子,再見就再見吧。
  我與兜兜自此從未見過面。
  有一年,有客人從西安來,一進門就滿屋子上躥下跳地大呼小叫:額們西安有一家酒吧和你這家酒吧簡直一模一樣。
  我說:你個瓜慫,踩碎我們家的接線板了。
  我心下略略生疑,但沒怎么當回事。
  小屋的前身是老年間麗江古城唯一一家花圈店,變身酒吧后被挖地三尺改成了個半地窖模樣,類似漢墓內室的棺槨模式,且四壁灰黃古舊,正宗的泥呸草磚干壘土墻……在整個麗江都是獨一份,怎么可能在千里之外的西安會有個酒吧和我的小屋一模一樣?
  還有蠟燭塔。
  你說的那家酒吧怎么可能有我們家這么大只的蠟燭塔?一尺半高呢,多少年來不知多少滴蠟淚生生堆積起的。
  西安客人:真的真的,真的一模一樣,墻也一樣,蠟燭也一樣,額沒騙你……
  我說:你乖,你喝你的啤酒吧,別BB了……
  此后的一兩年間,接二連三的有人跟我說同樣的話,一水兒的西安客人,他們每個人都信誓旦旦的說:沒錯,那家酒吧和你的小屋一模一樣。
  一樣就一樣唄,未必我還要飛越半個中國去親身驗證。
  我問他們那家酒吧的老板是誰,有人說是一對夫妻,也有人說只有老板,沒有老板娘,老板好像是個新加坡人。
  新加坡人,會是大樹嗎?
  我很快推翻了這個猜測——若大樹是老板,兜兜怎么可能不是老板娘?
  此時的麗江已與數年前大不相同,五一街上酒吧越開越多,像兜兜和大樹那樣肯安安靜靜聽歌的客人卻越來越少。好幾年不見了,忽然有一丁點兒想念的他們我翻出兜兜的郵箱地址給她發郵件:新釀的青梅酒,當與故人共飲,和大樹一起回小屋坐坐吧,我還欠你們一首《烏蘭巴托的夜》。
  點發送鍵時,我心想,這么久沒聯系了,說不定人家早就不記得你了,這么冒昧的發一封邀請信,會不會有點兒自作多情了?
  郵件發完后的第三天,一個男人推開小屋的門,他用新加坡口音的普通話說:
  大冰,來一碗青梅酒吧。
  我哈哈大笑著上前擁抱他,我說:大樹!你是大樹啊!
  我拽他坐下,滿杯的青梅酒雙手遞過去,我仔細端詳他,老了,明顯老了,鬢角白了。
  我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問他:大樹,怎么只有你自己來了,兜兜呢?
  他端著酒碗,靜靜的看著我說:兜兜不在了。

(四)
  兜兜和大樹的那次麗江之旅,是她此生最后一次遠游。
  大樹和兜兜最初是異地戀。
  大樹工作在廣州,兜兜那時做獨立撰稿人,居住在西安。
  兩個人的緣分始于一家征婚網站。
  在旁人看來,故事的開端并不浪漫,他們沒在最好的年紀遇見彼此。
  兜兜遇見大樹時已近30歲,大樹已過不惑之年。
  大樹從小是家中的驕傲,在新加坡讀完大學后,在美國拿了MBA碩士學位,之后輾轉不同的國度當高級經理人,人到中年時受聘于廣州一家知名外企,任財務總監。在遇見兜兜之前他把大部分的精力傾注在事業打拼上,生活基本圍繞著工作展開。
  二人都是情感晚熟的人,在遇到對方之前,兩個人好像都在不約而同地等待,從年輕時一直寧缺毋濫到青春的尾端,直到對方的出現。
  很多事情很難說清,比如一見鐘情。有人在熙攘的人群里怦然心動,有人在街角巷尾四目相對,也有人像兜兜和大樹一樣,在虛擬空間里一見鐘情。
  其實世上哪兒有什么一見鐘情,所謂的一見鐘情,不過是你終于遇到了那個你一直想要的人而已。人海茫茫,遇之是幸,不遇是命。其實每個人都會遇到想要的人,可惜大多數人在遇到對方時,己身卻并未做好準備,故而,往往遺憾地擦肩。
  萬幸,兜兜和大樹的故事沒有這樣的遺憾。
  二人迅速見面,迅速的老房子著火,火苗不大,焰心卻炙熱。
  他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外貌協會成員,歲月已經教會了他們如何去包容和尊重,也教會他們如何隔著皮囊去愛一個人的心靈,他們遇到的都是最好的自己。
  這份感情好比煲湯,他們細火慢燉,一燉就是三年。
  三年里雖然聚少離多,感情卻與日俱增。
  他愛她的知性和善良,她愛他的睿智淳厚,他們沒吵過架,異地戀的后遺癥在他們身上幾乎不見蹤影,這簡直就是一個小奇跡。
  很多情侶在年少時相戀,在摩擦和碰撞中彼此成長,他們不停的調整相處的模式,不停的適應對方的價值觀,去細心呵護一份感情,卻總難免因為林林總總的瑣碎矛盾而夭折。
  也有些情侶就像兜兜和大樹一樣,心智成熟時方遇見,他們知道感情不是一味地遷就,也不是一味地依賴。歲月雖將容顏打折,卻賦予他們積淀,他們明白自己愛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也懂得如何去對待這份愛。
  兜兜和大樹沒有在最好的年紀相戀,他們在最適合的年紀彼此遇見。
  兜兜那時蓄著一米的長發,背影如煙云,她寫詩、畫畫、愛旅行,出版過自己的長篇小說,鶴立雞群在世俗的生活中。和后來被段子手們冷嘲熱諷的文藝女青年們不同,兜兜的文藝是一種脫凡的詩意和輕靈,腹有詩書氣自畢,她舉手投足自有調性,和刻意表演出來的文藝范兒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她如古書里的那些女子一般,身上的人間煙火氣不濃。
  上天怎會讓這樣剔透的女子常駐人間。
  你是否曾隱約感覺到,在這個世界上有種癲狂的力量瞬間便可顛覆一切,主宰這種力量的不知是哪些促狹而偉大的神明。
  古往今來無數的例證在揭示著這些神明有多么的善妒,他們見不得十全十美,也容不下完滿的人生,他們在建筑和摧毀之間不停地揮動魔杖,前一秒還歲月靜好,下一秒便海嘯山崩。
  有人把這種力量叫做命運。
  2008年11月18日,兜兜被確診為癌癥晚期
  疾病來的毫無征兆,發現的太晚,已是不治之癥,從這一天起,她的生命進入倒計時。
  兜兜沒崩潰,獨自靜坐了一夜后,她坦然接受了這一現實。
  她撥通了大樹的電話,如實告知病情,她說:樹,醫生告訴我康復的幾率已經為零,我認真考慮了一下……我們分手吧。
  兜兜的態度很堅決,事已至此,她認命,但不想拖累別人,不想將大樹的幸福毀在自己的手里。
  隔著兩千公里的距離,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
  她說:樹,你已經不年輕了,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抱歉,不能陪著你了,謝謝你這輩子給過我愛情
  她盡量用平穩的語氣講完這一切,電話那頭的大樹已是泣不成聲。
  兜兜說,大樹不哭。
  兜兜說,我們面對現實好嗎?長痛不如短痛……
  說著說著,她自己反而掉出眼淚來,她狠心掛斷電話,設置了黑名單。
  與此同時的廣州街頭,路人驚訝地看著一個熱淚縱橫的中年男人,他孩子一樣嗚咽著,一遍又一遍撥打著電話。
  11月的嶺南潮濕溫暖,路人匆匆,無人知曉剛剛有一場雪崩發生在這個男人面前。
  六個小時后,大樹飛抵西安。
  眼前茫茫一片,恍惚,恍惚的樓宇,恍惚的人影晃動。
  末秋初冬的天氣,他只穿著一件短袖衫卻完全感覺不到寒冷,心里只有一個信念:快點兒,再快點兒,快點兒去到她的身邊。
  大樹敲門時,眼淚再次止不住,中年男人的眼淚一旦開閘,竟如此磅礴,他哭的說不出話,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到了手上,他死命控制著自己敲門的力度,卻怎么也控制不了節奏。
  兜兜打開門,愣了幾秒鐘,又迅速把門關上。隨著大門砰的一聲響,他的坦然和冷靜崩塌了,她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只是一味用背抵著門板。
  "樹……你為什么要來?"
  大樹強止住哽咽,把嘴貼近門縫喊:兜兜開門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有我在,你不要怕。
  兜兜說:樹,我不會好了……我自己可以面對的,你快走吧,忘了我吧。我們都不是孩子了,你不要犯傻……
  聲音隔著薄薄的一扇門傳出來,卻好似隔著整個天涯。
  大樹喊:兜兜開門吧,我等了40多年才遇到你,沒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用力地砸門,大聲地喊,半跪在地上緊貼著門板不停地央求,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情緒失控讓他變成了自己都不認識的陌生人。
  門的背后,兜兜不停地重復著:……你不要犯傻,樹,你不要犯傻……
  幾個小時過去了,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天亮了又黑,大樹昏厥又醒來,臨走時嗓子已經失聲。
  他沒能敲開兜兜的門。
  都說時間能改變一切,消解一切,埋葬一切。
  兜兜相信時間的魔力,她祈求大樹不要犯傻,惟愿他如常人一樣在命運面前緘聲,理智地止步,明智地離去,然后把一切交予時間。
  "結局既已注定,那就早點兒忘記我,早點兒好起來吧"
  她時日無多,只剩這一種方式愛著他。

(五)
  兜兜萬萬沒想到,大樹也只給自己剩下了一種方式。
  一個月后,大樹辭掉了廣州的工作,將全部家當打包搬到西安。
  這是他事業上最黃金的時期,資歷名望,社會地位,高收入……他統統都不要了,不惑之年的男人瘋狂起來,竟然比20歲的男生還要一往無前,他只要她。
  大樹沒有再去敲門,兜兜已經入院,他百般打聽,來到她的病床前。
  她裝睡,不肯睜眼。
  他說:兜兜,我們能心平氣和地聊聊天嗎?
  他坐下,指尖掠過她的臉頰,他輕聲說:我們在一起三年了,難道我會不知道你在擔心什么嗎?你放心好嗎,我向你保證,我將來的生活我自己會處理好的……兜兜,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不要再攆我走了。
  他捉住她的手:你在一天,我陪著你一天,陪你一輩子,不論這輩子你還剩下多少時間。
  淚水滲出緊閉的眼,兜兜掙脫不開他的手,哭著說:樹,你傻不傻……
  大樹卻說:兜兜,我們結婚吧。
  2009年,6月28日,兩人在西安結婚。
  事情變得簡單起來了:死神給你指明了道路的終點,但愛人在身旁說:來,我陪你走完。
  這條路,好像忽然也沒那么艱難了。
  兜兜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來惡化,一天比一天羸弱,遵醫囑,她開始住院靜養,大樹24小時陪著她。醫院的生活單調,二人的話都不多,很多時候都是默默看著對方,看著看著,掩不住的笑意開在眉梢眼角。
  她打針,他替她痛,醫生叮囑的每一句話他都當圣旨去遵守,比護士長還要護士長。
  所有人都明白,不會有什么奇跡發生了,但大樹認認真真地去做,就好像一切都還有希望。
  有一天,大樹幫他切水果,兜兜從背后攬住大樹的腰,她說:樹,趁我還走的動,我們旅行去吧。
  她告訴大樹,從20世紀90年代末起,自己一個人旅行過很多地方,漫長的旅行中,她曾遭遇過一個奇妙的小城,在那里人們放水洗街,圍火打跳,零星的背包客拎著啤酒走在空曠的青石板路上,馬幫的駝鈴叮咚響,流浪歌手的吉他聲在午后的街頭會傳的很遠很遠。
  她說:樹,你知道么?從2005年我剛認識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和你定居在那個小城,安安靜靜地一直到老……這個夢今生是無法實現了,但我想和你一起去曬曬那里的月亮。
  兜兜說:大樹,你去幫我去搞定醫生好嗎?
  兜兜此生的最后一次旅行去的麗江。
  她已經很虛弱了,坐久了會眩暈,稍微走快一點兒就會氣喘,大樹攬著她,給她倚靠的支點,兩個人站在玉龍雪山前吹風,坐在民謠小火塘里聽歌,燭火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龐,唯獨映不紅她那一臉的蒼白。
  木吉他叮咚流淌的間隙,她附在他的耳畔說:真好聽哦,樹,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真多。
  她說:我們支持他們一下,買一些他們的專輯好嗎?
  臨行前夜,他站在2009年的大冰的小屋里說:多好的小屋哦,要一直開下去哦。
  她牽著大樹的手走出小屋的門,踩著月亮溜達在青石板路上。
  碎碎的繡花裙飄蕩,她牽著他的手,甩來甩去甩來甩去……她輕輕說:樹,我知道你一直盼著我好起來,我又何嘗不想,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真的不想這樣……聽我的好么?回西安后不要那么在意治療效果了。
  她停下腳步,扳過他的肩膀:
  你說過,我走以后你會好好的生活,可是我希望你從現在開始就好好的生活,一直一直的好好生活,好嗎?
  她說:樹,答應我,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那么多,你要替我好好去體會哦。
  重返西安后的兜兜接受了化療,她失去了如瀑的長發,體重下降到70斤,她開始服用泰勒寧,又名氨酚羥考酮片,適用于各種原因引起的中重度、急慢性疼痛,如重度癌痛。
  劇痛的間隙,她攥著大樹的手開玩笑說:在麗江還沒事,一回來就疼成這樣了,早知道就留在那里不回來了。
  她和大樹都明白,以她當下的狀況,已不可能再度橫穿大半個中國去往滇西北了。醫生暗示過,癌細胞已經擴散,兜兜隨時都會離去。
  時間不多了,他們靜靜地四目相望,默默的看著對方。
  大樹忽然開口說:兜兜,那我們就造一個麗江。
  辭職后的大樹早就沒有了高薪,高昂的治療費用已將兩個人的積蓄消耗了大半,他拿出剩余的積蓄盤下一間50平方米的屋子,仿照大冰的小屋的模樣,建起了一家火塘,命名為"那是麗江"。
  一樣的格局,一樣的氣場,一樣的音樂,一樣的墻壁和燭臺。
  門外是車水馬龍的西安,門里是燭火搖曳的麗江。
  兜兜最后的時光是在這間小火塘里度過的,最后的日子里,大樹給了兜兜50平方米的麗江。

(六)
  大樹獨行麗江赴約后的幾年間,我曾數次路過西安,每次都會去"那是麗江"探望他。
  "那是麗江"坐落于西安書院門旁的巷子里,招牌是倒著刮的,兜兜走后,大樹悉心打理著那里的一切。
  兩個人的麗江,如今是他一個人的西樓。
  古人說: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古人說: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說的都是黯然銷魂的離愁。
  我卻并未從大樹臉上看到半分頹唐,有的只是坦然的思念。
  大樹本命叫嚴良樹,新加坡人。
  他留在了西安,守著那家店,直到今天,或者永遠。
  大樹履行著諾言,好好的活著。
  兜兜天上有知,一定始終在含笑看著他。
  兜兜生前主動簽署了遺體捐獻書,陜西省自愿遺體捐贈第一人。
  她在日記里說:我有癌癥,身上可用的器官只有眼角膜。但我的身體可以捐贈給醫學機構做研究。這樣自己可以發揮點兒作用,比讓人一把燒光更有意義。
  兜兜畢業于西北大學新聞系,逝于2010年10月22日。
  她真名叫路琳婕。
  命運對她不公,她卻始終用她的方式善待著身邊的世界。
  兜兜當年用錄音筆錄制的那首《烏蘭巴托的夜》,我收錄進了自己的民謠專輯CD中,一刀未動,一幀未剪。第4分22秒,大樹碰到了一支空酒瓶,叮咚一聲輕響。
  我偶爾也會在小屋唱起那首《烏蘭巴托的夜》。
  不論旁人如何不解,唱這首歌時我一定堅持要求關掉燈,全場保持安靜,誰說話立馬攆出去。
  我傲嬌,怕驚擾了老朋友的聆聽。
  兜兜,我知道你曾路過小屋,只不過陰陽兩隔,我肉眼凡胎看不見,但你應該聽得到我在唱歌吧。再路過小屋時進來坐坐吧,如果人多的話呢,咱們就擠一擠,這樣暖和。咱們和當年一樣,圍起燭火彈老吉他,大軍啊,路平啊,菜刀啊,靳松啊,咱們輪流唱歌。
  大軍生了兩個孩子了,他還是每天堅持用自己的賣唱掙來的錢給老婆買一條花裙子,他和以前一樣,天天晚上都會去小屋坐一坐。菜刀還是穿著那件海魂衫,寧蒗的彝族小學之后,他又組織援建了德格的藏族小學,他現在是支教老師里唱歌唱的最好的。我還是老樣子,沒出家,沒去成布宜諾斯艾利斯,秉性沒改,脾氣沒改,討厭我的人和喜歡我的人和以前一樣多。若非要說變化的話,只有一個:不知為何,最近兩年越來越喜歡回味往事,哈,是快變老了嗎?
  當年你曾給過我一個擁抱,輕輕地拍著我的后腦勺,喊過我一聲:弟弟。
  你說:多好的小屋哦,要一直開下去哦。
  這句話我一直記得。
  這些年,越來越多的人說麗江變了,更商業了,小屋也變了,也開始收酒錢了。
  我懶得解釋也不想解釋。
  不管在游人眼中,當下的麗江有多么虛華浮躁,人心有多么復雜,房租有多么天價……你我心里的麗江都從未改變過。
  其實你我眷戀的真的是麗江嗎。或許只是一個叫做麗江的麗江而已吧
  世間美好的東西,每個人都有責任恪盡本分去護持好它。
  我懂的,我懂的,我會盡力留住這間小屋子的。
  六道殊途,不管你如今浮沉在哪一方世界,這算是咱們之間的一個承諾吧。
  兜兜、大樹、大樹、兜兜。我一邊想著你們的模樣,一邊寫下這些文字,一邊不自覺地哼唱起來了呢。
  …………
  烏蘭巴托的夜,那么靜,那么靜
  你遠在天邊卻近在我眼前
  …………
  烏蘭巴托的夜,那么靜,那么靜
  聽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
  烏蘭巴托的夜,那么靜,那么靜
  唱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
  好吧。
  好的。
  唱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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