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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陽光顯得有些慵懶與嬌媚,絲絲金線透過層層交疊的樹葉,然后傾瀉下來,在二樓那個幽靜的走廊上形成一個個暗影,并隨著樹葉的輕搖晃動而來回輕舞,柔靜輕盈。望著這些光影,我在不經意間注意到了那個姑娘。
她個兒高高的,穿著粉色的平底鞋,站在有些斑駁的墻角落邊上。輕柔調皮的光影正在她白色的碎花裙子下編制著優美的舞蹈,白皙的皮膚和直長的秀發,就像是純潔剔透的天使,給人一種清新脫俗,不染鉛華的感覺。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姑娘。我稍稍鼓起了勇氣正視她清秀的臉龐,但在和她眼神交匯的瞬間,卻發現,在長而密的睫毛下,那雙美麗眼睛填充著空洞與呆滯。
因為有事我離開了一段時間,當我再次折回走廊的時候,只發現遠處遺落著一只粉色平底鞋,而再往后圍了一堆人。我走上前去撥開人群一看,正是剛才那位美麗的姑娘,幾個穿白色衣服的醫生護士正死死地壓在她的身上。她的面龐因不斷地掙扎而漲紅著,白皙的雙手因被死死地掐住而變得慘白,嘴里歇斯底里地叫喊著:“快放開我!…放開!…有人要殺我”,那有些凄慘的呻吟充雜著不安與狂躁,整個院區不斷地回響擴張……
作為一個精神院的大夫,這種現象是習以為常。我每天觀察到的景象都是這般,就像是畢加索的立體抽象畫,面容夸張,神色惆茫,恐懼支配著身軀漫進行著無目的的游行,激情與譫妄突然使理性消融于暴力之中,使真理消解于病人的狂怒之中。在無數的對病人的治療過程里,我總能感覺到一種深刻的罪孽感,這種罪孽使得那些原本自然的靈魂投向了無盡的深淵,“多么可怕,多么危險!”。這一切都是對這些柔弱靈魂的懲罰與折磨,一切美好都離他們遠去,只有懶散,愚鈍,憂郁,瘋癲輪番支配著他們。而我以及許多醫生確實能改變的東西很少,但我依舊相信著精神的瘋癲有道可循,如果可以抑制他們無益的躁動,避免他們出現引起騷擾的鼎沸狀態,堅實他們抗拒企圖窒息他們的意志,那么瘋癲也許真正可以得到有效的治療。
第2天 一早,我便接到了通知,說是有一個其他病區轉來的人要交予我治療。穿上了稍顯臃脹的白色大褂,拿好病錄,我便前往了病房查看我新來的病人。剛入病房,我便無意聽到了幾個護士的細碎耳語,“哎,又是一個悲慘的姑娘。”,“我聽說那個男的……,真不是個東西。”我還是緩緩踏入了病人,而那幾個護士見我來了,便停止了交耳吟語。有些出乎意料,但也覺得似乎就是這般,我的新病人就是那天早上情緒失控的那個姑娘。她的面容有些憔悴與蒼白,窗戶外金色的光線打照在淺藍色的病衣上,她的頭發還是那么烏黑濃長,只是眼神的空洞還是透露著沮喪的絕望與迷茫。我打量了一下,便將一旁的護士叫到一旁了解情況,之后我又拿到了她的病情記錄資料。熟知之后,默默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心中也泛起絲絲苦澀和痛楚。我知道,我一定要救她,把她從黑暗中牽引回光明。
那一天,我脫掉了白大褂,換上了一套顏色鮮亮的衣服,稍顯稚嫩的太陽與動物的圖案讓我看起來有些像是馬戲團里的一員。女孩靜坐在病床上,呆滯地思考著什么事。我什么也沒做,只是靜靜坐在她邊上,陪著她。我知道她的環境非常難以接受新的事物,我希望用這些她生命中習以為常的元素來接近她,走進她。就這樣,一天的時光就在緘默之中緩緩流走了。直至暮色脫去了最后一層淡黃的輕紗,星星在遠方一顆兩顆被點亮。我終于開口,緩緩說到,“你好啊,小夢。”她對我突然的話語顯得有一絲驚異,身軀微微挪動,眼神也下意識的開始閃躲。但可能是一天的陪伴消釋了許多對我的警惕,她嘴唇微微顫動,最后啟齒到,“你……你好”。雖然聲音很微弱,但我確信我聽到了她的回復。我的內心十分欣喜,這對于一個極度封閉的人格而言已經是一個巨大的突破。我又默默陪了她大約半個小時,等到她合上了不安的眼眸,我才悄悄離開。我關掉了幾盞病房的燈,但是依舊保留著光亮。我走出病房回家,乘著月色和燈光,我能看清通往回家的路,我的心里靜靜沉思:是時候開始準備治療的方案了……
清晨的空氣永遠能讓人充沛生命的活力,而樹叢間的鳥鳴聲更加令人向往著生命的朝氣。雖然昨天幾乎一夜未眠,但我的心里卻充滿著熱情與希望,撓頭許久制定的治療方案讓我充滿著期望,真心希望能夠發揮作用。我比以往早了些許來到醫院,當然一入大門就朝著小夢的房間走過去。她很早就醒了,護士還沒有幫她洗漱。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窗邊,眼神仿若張望著什么,但又時不時垂下了頭,無所適從。我囑咐護士有堿性肥皂水給她清洗,目的也是用兼性的物質清除她苦澀體液所摻入的血液憂郁氣。我不知道這種方法是否有用,但這只是我的第一步。在進食早餐以后,我便進行我的第二步療法—運動調節法。海浪是世界上最有規律,最自然地運動,它也是最符合宇宙規律的。運動調節法的一個主題—通過回到現實,從而重新把自己托付給現實的理智。當然在開始階段,我只是對小夢進行一些簡單的運動訓練。我又穿上了那件衣服,走在草地上和她進行簡單的拋球運動。雖然只是幾個極其簡單的行為,但是我相信隨著時間的積累,一定可以幫助她消化自我異化的非存在,回到存在的堅實的大千世界中。一個上午的簡單訓練之后,我和小夢一起吃了午餐。當然不是一起進食,只是空間上的毗鄰讓她覺得安心罷了。和以往相比,她的胃口好了許多。果然適度的運動對于生理和心理的洗滌沖涮作用都是顯著的。之后,我對小夢進行了音樂治療。我知道,冬青木笛吹奏的歡樂曲可以幫助治愈淋巴病,菟葵笛吹奏的輕柔音樂可以緩解憂郁癥。我選取了類似牧神午后曲節律地曲子給她聽,讓她有一個更好的休息環境。之后我就需要使用喚醒法,之前的接觸已經讓我在小夢的心中已經是一個非陌生的存在了。于是,我的喚醒便成了一種權威性的干預,通過清醒的人來干預半睡半醒的人的幻覺,就是用我的絕對真理來喚醒病人。小夢自己感覺到的清醒也會變得越來越真實。下午時光我讓小夢觀看了電影,那也是我治療方案里的一部分—喜劇表演法,我相信將非現實的意像并入被感知的現實之中,并且不讓后者顯得與前者有矛盾與沖突,用譫妄來延續譫妄,用譫妄來解贖譫妄。我的最后一個治療步驟,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就是返樸歸真法。我相信,只有拋棄一切非自然的東西才能增加出真正的快樂,只有勞動者的直覺世界才是一個理智而又有節制的世界,它可以壓縮幻想的活動余地而減少譫妄的可能性。在當天,我就申請到了一塊僻處的空地,用于進行植物蔬菜的耕種。我和她一起埋下種子和培育嫩芽,并且將耕種的步驟反復演示給她看,讓她能夠記住并且實施。晚上,我依舊和她會和她進行談話,但是從來不涉及那些敏感的話題,小夢與我的距離也越來越親密……
經過了一個月按部就班的治療,我越來越感覺小夢已經從一個情緒脆弱,容易失控的精神異常者變成了一個懂得勞作與休息的自然人。她原本蒼白的兩頰開始充滿血液的活力,她的長發變得越來越秀麗,而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眸正在滋生神韻,一個美麗活潑的靈魂正在重新塑造,我相信這是她的新生,也是我的新生。
很多年過去了,小夢也終于恢復正常出院,過上了樸實簡單的生活。而有的時候我也經常會問自己:如果一個人的不幸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便開始了,我們該如何進行選擇。我想上帝在天堂拿著一個花籃,里面裝著幸運與不幸的花瓣,它們也終將灑落人間。幸福的人群里摻雜著不幸的人,幸福的靈魂里會夾雜著不幸的組成。而我也相信幸福與不幸也是等量等價的,幸福是自己創造的,而不幸需要他人來幫助毀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謝舒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