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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臘月二十四,家家戶戶過小年。中午,玉容送來了一碗土豆燉排骨,耿三爺舍不得吃,留給樂樂打牙祭,自己只吃些咸菜。秀華和衛兵兩口子走了快一年了,衛兵曾打過幾次電話到村頭小賣部。小賣部是劉成才和王愛玲兩口子開的,王愛玲是出了名的大喇叭,村里的家長里短、流言蜚語沒有她不知道的。衛兵每次打電話時間都不長,一般是問問家里的情況,樂樂乖不乖之類,耿三爺幾次想問孩子的情況都沒張開口。
“爹!”
耿三爺嚼著饅頭陷入了沉思,突然聽見有人叫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循著聲音往外看,看見衛兵和秀華抱著女兒已經站在門口了。衛兵把行李往屋里一堆,秀華把女兒交給衛兵,抱起樂樂。快一年沒有見到媽媽,樂樂對她有點生疏了,眼睛瞅著耿三爺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們還沒有吃飯,家里有什么吃的?呦,有排骨!”衛兵看了一眼飯桌,驚訝道。那一碗排骨已經被樂樂吃去一半,家里那只黃狗正在飯桌下搖著尾巴津津有味地享受著樂樂吐下的骨頭。
“那是玉容剛送來的。你們想吃什么,俺去做!”耿三爺說,他把手里剩下的半口饅頭塞進嘴里,站起來想去做飯,忽然想起家里也沒有什么可吃的了。
“炒幾個雞蛋吧?家里沒什么菜了。”耿三爺有些為難地說,他看了看秀華,又看了看衛兵,眼光最后停留在衛兵懷里的嬰兒身上。嬰兒被裹在一個毛毯里,只露出上半身,戴著一頂粉色的毛線帽子,小臉粉胖嘟嘟的,雙眼皮,大眼睛,嘴里吮吸著自己的大拇指,好奇地看著身邊的一切,樣子十分可愛。
“衛兵,你去小店買點菜吧?看看有啥葷菜買點回來。”秀華聽耿三爺這樣說,放下懷里的樂樂,囑咐衛兵道。
“爹,你抱著孩子。”衛兵把女兒交給耿三爺,轉身去了商店。孩子看了看耿三爺,一看是陌生人,嚇得“哇哇”大哭。
“把孩子給我吧!樂樂,這是小妹妹甜甜。”秀華從耿三爺手里接過孩子,向樂樂介紹著家里的新成員。
“多大了?”耿三爺問,孩子不跟他,他有些窘迫。
“四個月了。”秀華答道,又低頭對樂樂說,“樂樂,走,看看媽媽給你買好吃的了。”
秀華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拉著兒子來到衛兵剛放下的那堆行李旁,她抱著甜甜小心翼翼地蹲了下來,讓甜甜坐在她的膝蓋上,開始在那堆行李里翻找,她翻出一個大塑料袋,從里面掏出一包餅干遞給樂樂,又掏出一包方便面給了他。樂樂兩只手分別拿著餅干和方便面,翻來覆去看了看,權衡了一番之后,他用牙撕咬起餅干外面的塑料包裝袋。包裝袋撕開了,露出里面的餅干,樂樂拿起餅干往嘴里塞,發出嚼餅干的“沙沙”聲。
看著樂樂狼吞虎咽的樣子,秀華知道他喜歡吃,心里很高興,想到自己離開的這些日子,樂樂難得吃到零食,又有些難過。她剛才只顧著和樂樂親熱,這會好好打量著他。樂樂的個子比她離家時長高了些,看起來很瘦,還算結實,頭發長了,小臉又紅又黑,也皴裂了。
秀華鼻子一酸,就想掉下淚來。她懷里的甜甜開始不安分起來,兩手抓撓著秀華的衣服,用鼻子不停地蹭著她的胸部,秀華在飯桌前坐了下來,準備給甜甜喂奶。
“樂樂自己吃,妹妹想睡覺了。”秀華說著看了一眼耿三爺,耿三爺領會到了兒媳的意思,識趣地離開了屋子。
甜甜吃著奶很快睡著了,秀華走到里間,她和衛兵走時把床收拾得很干凈,只剩下涼席。她抱著孩子沒法鋪床,于是又走到外間,小聲對樂樂說:“樂樂,去喊你爺爺,讓他來抱妹妹。”
樂樂很懂事地跑了出去,邊跑邊喊:“爺爺,媽媽讓你抱妹妹。”
聽到秀華找他,在廚房呆著的耿三爺跟樂樂回了堂屋。秀華把孩子交給耿三爺抱著,從柜子里掏出被褥鋪上,又從他手上接過孩子,用毛毯把孩子裹好放在被褥里。
安頓好甜甜,秀華一轉身,發現樂樂站在她背后偷偷地看著她。
“樂樂,還想吃什么好吃的嗎?”秀華問,
樂樂搖搖頭,跑開了。看著兒子和自己那么生疏,秀華心里無比辛酸。秀華從堂屋走出來,發現衛兵和耿三爺已經在廚房忙碌起來。耿三爺燒火,衛兵炒菜。
“衛兵,怎么回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回來?”耿三爺埋怨道。
“人家在城里都要忙死了,哪里有時間打電話?再說小店人那么多,說話也不方便。”衛兵說。
“世耀家安了電話,你打個電話回來,俺也能早點安心。”耿三爺還在嘮叨。
“不是不知道嗎?現在知道了,也不用打了啊!”衛兵笑嘻嘻的說著。
“買了啥菜?”秀華走到廚房門口,打斷了父子倆的聊天,問道。
“豬頭肉,豬大腸。還買了一包饅頭。”衛兵往鍋里加了半瓢水,蓋上鍋蓋,把鍋鏟放在鍋蓋上,走了出來。
“你餓了吧?豬大腸是熟的,一會就能好。”說著,衛兵又去了廚房,提著裝有饅頭和豬頭肉的兩個塑料袋出來,遞給秀華,“你先吃點豬頭肉和饅頭墊墊?”
“我不餓。”秀華嘴硬道,實際上她確實有些餓了,卻不好意思先吃。
確實如衛兵所說,豬大腸很快燉好端上了飯桌,秀華把豬頭肉倒在盤子里,為了保溫,饅頭還放在塑料袋里。飯桌上還有一小碗黑咸菜,半碗沒吃完的排骨。
“這排骨涼了,別吃了,下次熱吧!”秀華說,她端起排骨,正想找個地方放。
“俺有辦法。”衛兵得意地說,他接過秀華手里的排骨去了廚房。
“你把排骨放哪里了?小心被貓給吃了。”秀華囑咐道。
“不會!我放鍋里了,正好鍋里還有點湯,鍋底還有火,煨一煨就熱了。”衛兵自鳴得意道。
“樂樂,來吃肉了。”耿三爺對著外面喊,“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別管他,他不餓,餓了自己知道吃。”衛兵從塑料袋里拿出一個饅頭遞給秀華,又給自己拿一個,用筷子夾起豬頭肉就吃。
耿三爺也從塑料袋里拿出一個饅頭,看著秀華夾了一塊豬頭肉,也揀一小塊豬頭肉放進嘴里。他細細地嚼著豬頭肉,品味著豬頭肉的香味。
秀華和衛兵離家后,衛兵給耿三爺寄來的錢有限,除去人情來往和買種子肥料之類的花銷,所剩無幾。他很少趕集,幾乎沒買過肉。世耀媳婦玉容看著爺孫倆可憐,偶爾會給送點做好的肉菜,他把肉菜都給樂樂留著,有時候他會用饅頭蘸點樂樂剩下的肉湯解解饞,有時候會把樂樂沒啃干凈的骨頭再啃一遍。有一次,附近的劉二孩家辦喜面,劉家把流水席吃剩的菜分給附近的鄰居,給耿家一大盆剩菜,這可樂壞了耿三爺,爺孫倆一連吃了好幾天,肚子都鼓了起來。
“爹,家里有酒嗎?這豬頭肉就酒,才好嘞!”一個饅頭下肚,衛兵肚子不那么餓了,饞起了酒。
“家里哪有酒啊?”耿三爺砸了咂嘴說,兒子兒媳都回來了,他今天高興,也想喝點酒。
“家里沒有,俺去買?啊?秀華?”衛兵看了看秀華問。
“想喝就去買瓶。”秀華微笑著說。
見秀華答應了,衛兵像領了圣旨一般去了小店,不一會兒,他提了瓶酒回來,還買了份涼菜。
“喝酒哪能沒有下酒菜?”衛兵一進門不打自招地對秀華說。秀華也不惱他,她吃飽了,喝了點開水,準備起身離開飯桌。
“你不吃點涼菜?”衛兵問秀華。
“吃飽了,你和爹吃吧!”秀華說著去里屋看了看孩子,甜甜睡得很香,她走出門外,想去看看樂樂。
衛兵從廚房找來兩只碗,在飯桌前坐了下來,把酒瓶放在板凳角上往下猛得一用力,酒瓶蓋被打開了,他將白酒倒進碗里。
“爹,給你,咱爺倆喝一個。”衛兵將倒了小半碗酒的碗遞給耿三爺。
“好,好。”耿三爺接過酒碗,抿了一口,一股又苦又辣的滋味充滿了整個口腔,他不自覺地苦著臉,倒吸了一口氣。
“吃菜,吃菜。”衛兵見耿三爺的樣子,笑著說。他也抿了一口酒,夾起一大夾涼菜往嘴里塞。
在衛兵兩口子回來之前,耿三爺和樂樂已經吃了半飽,剛才聽衛兵說要買酒,他便沒再吃,等著衛兵回來。衛兵從小店買的涼菜里面有花生米、石花菜、海帶絲、菠菜,耿三爺夾了一個花生米嚼著,花生米咸香可口,和嘴里殘留的酒香混合在一起,格外地香。他又抿了一口酒,吃了一片豬頭肉和一段豬大腸。
“買這么多菜,花不少錢吧?”耿三爺喝了幾口酒,黝黑的臉上泛著豬肝紅。
“花就花唄,回家了高興!還是回家好啊!外面啥都貴,咱家里東西便宜。”衛兵嘴里嚼著菜,興奮地說。
“回來好,俺天天念叨你們回來,這下可終于回來了。”耿三爺說。他將剩下的酒分幾次喝完,又拿起酒瓶倒了一小碗,搖了搖酒瓶里的酒,喃喃地說:“這酒真禁不住喝。”
不勝酒力的耿三爺有些醉意了,他盯著衛兵,笑嘻嘻地說:“咱家以后可全乎了,嘿嘿,想啥來啥!這有了男孩,想來個女孩就來個女孩,多好!”
“好,誰說不好呢?”兒女雙全,衛兵心里也很美。
爺倆喝著酒,聊著天,不知不覺吃到了下午三點多。耿三爺醉了,躺在廚房的小床上睡著了。衛兵剛瞇了一會兒就被秀華喊醒了,讓他抱孩子,她做晚飯。
這天晚上,秀華帶著兩個孩子睡里間,衛兵獨自一人睡在外間。衛兵和秀華結婚后換了1.8米的大床,原來1.5米的小床搬到了外間,小床一直是閑置著的,上面堆滿了雜物,這下子排上了用場。
第二天,耿三爺將玉容經常關照爺孫倆的事情告訴了衛兵和秀華,秀華心里很感激,和衛兵趕集買了一只雞回來,殺了紅燒,盛了滿滿一大盤雞肉送給劉家。
秀華和衛兵來家沒有幾天,得到消息的村長和婦女主任就找來了,沒得說,超生罰款。耿家賣了糧食,加上衛兵打工賺的一點錢,還是不夠,只好又去借。
沒事時,耿三爺抱著孫女,領著孫子,在村子里串,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轉悠,用他的話說:“去露露臉,讓村里人都知道俺們耿家人丁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