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寫人物的故事了。
其實這才是我真正的興趣所在。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我的文字是一支畫筆,能把一個人的樣子勾勒出來。
讀到最后,如果這個人在你的腦子里有了自己的樣貌,那這幅“畫”就成功了。
今天講一講趙小姐的故事。
趙小姐顧名思義姓趙,年齡不便透露。
女性的年齡隨著歲月的推移都會變成秘密,我們就不要探究了吧。
趙小姐雖然是北方女性,但是個子不高。
上大學的時候還喜歡背雙肩包,雙肩包在她后背上顯得尤其大。
趙小姐的面貌特點之一是牙齒白而整齊,大概跟她愛吃蔬菜有關。
她愛吃所有兔子愛吃的蔬菜。
西蘭花,胡蘿卜,海帶,蘑菇。
不愛吃肉。
所以在還年輕的年齡,她的身材比例很不錯,因為不胖。
別看她很瘦小的樣子,偏偏運動能力很好。
體育跑步跑個八百一千米沒問題。
工作后公司開運動會,她還能贏回一輛自行車來。
趙小姐愛笑,一笑就嘴巴全部張開,暴露出自己潔白的牙齒。
而且笑聲及其爽朗高亢。
到現在她都沒學會現代淑女矜持而自我約束的微笑。
好像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笑聲就已經脫口而出了。
她本身就是個笑點很低的女人。
上大學那會兒,她也不怎么愛學習。
而且還有一個令人嘆為觀止的本領—只要老師一開始講課,她就開始打盹。
從上課打盹到下課。
老師走了,她也醒了。
你以為她這是晚上熬夜困的,其實不然,她的作息在大學生中簡直可以算上優秀。
她每天都是早睡早起。
晚上基本不參與“臥談會”;
早上當其他同學還在清晨的曙光中酣睡的時候,她已經悉悉索索地從上鋪爬起來,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踩著梯子下來,端起臉盆出去洗漱了。
洗漱完就背上自己的雙肩包打開門走出宿舍樓,然后去向何處,一直是個謎。
因為那些睡到上課前最后一刻,爬起來去小賣部抓一包牛奶就跑的姐妹們實在無暇顧及她的行蹤。
畢業后趙小姐應聘到上海一家工廠上班,憑著她的本科學歷當然不會下車間,她自己選擇了做進出口報關的部門。
進入職場后她發現了自己的強大優勢。
那就是工作不光要拼腦力,還要拼勤力,耐力,執行力和責任感。
她腦力不比別人差,就是上了個語言類的專業,而她的愛好是解數學題,所以才上課就打盹。
現在畢業了不用聽老師講文化歷史政治財經了,她上班再也不打盹了。
她的勤力,耐力,執行力和責任感一一不缺。
她每天雙目囧囧地整理產品資料,學習報關流程,跑海關跑貨代公司跑碼頭。
她喜歡做實際的業務。
她迅速成為公司主力報關人員。
然后她打算考個報關員證。
一涉及到看書她又蔫了,文字實在讀不進啊。
報名了培訓班,最后還是沒考下來。
她說太難考了。
誰知道呢?
隨著職場生涯的推進,她誤打誤撞進入了新鮮蔬菜的出口行業。
做韓國線的業務代表。
這個工作很適合她。
她本來就愛吃蔬菜,而且她有著和土地一樣的淳樸。
她又開始了跑產地,跑加工工廠的職業生涯。
跟胡蘿卜,西蘭花繼續打交道。
還有大蔥。
同時還要跟那些腳底沾滿泥巴的工廠廠長們打交道,
跟看似文明的韓國蔬菜商們打交道。
她進入了一個現實的社會。
她不是成為了所謂的白領精英,而是成為了要時刻關注蔬菜市場價格,能吵得了架,能喝的了酒,還要能撥開這個男人扎堆的行業的咸豬手的職場“孫二娘”。
工廠的廠長有一半是無賴,蔬菜品相不好,看不見就給你裝集裝箱,等貨到了韓國碼頭,對方拒收,他們也跟著不認賬。
韓國的采購商有一半是色鬼,來中國名義為考察產地,晚上吃好晚飯就要去唱歌找小姐。
她是業務代表,她不給找誰給找?
那一陣子隔一段時間她嘴巴上就鼓個泡,笑得時候都不敢咧嘴,掙破了可不好受。
好在她雖然不愛看書,但奇怪地是她吵架特別厲害。
腦子轉得快,嘴皮子也利索,大概跟喜歡數學有關,邏輯思維很強大。
身后還有自己的公司撐著,工廠的廠長,韓國的采購商最終也不敢把她怎么著。
真有損失也是公司頂著,每周都發集裝箱,也要允許有一定的壞賬。
做了幾年,她跳出去單干了。
公司制度不適合她。
她做事屬于拼盡全力的,一點小差錯都不能有。還必須要求公平公正。
對自己嚴格,對別人也一樣嚴格。
這在集體生活,需要適度扯皮的公司中是十分難以合群的。
所以她單干也是必然。
她自己注冊了一個公司,起了一個很好的名字,很適合蔬菜行業,叫“樂耕”。
真想不到這么沒“文化”的人能起出這么個貼切又大方的名字來。
不過她沒有品牌意識,后來這個名字被一個工廠的廠長盜用了,對方還去做了品牌注冊。
然后明目張膽地印在自己的名片上。
—這世界無恥之人比比皆是。
單干以后事業的艱辛就不是在公司上班的時候可以比擬的了。
因為所有的風險都要她自己承擔。
工廠又會欺負她是個女性,業務上有時會低看她。
采購商跟她的生意往來,有時不知道是因為她的業務,還是因為她的性別。
她在這樣的男權職場中,左突右擋,不可謂不艱難。
有一次又出現加工工廠以次充好的情況,貨到韓國港口,采購商拒收。
她就扣除了工廠的部分貨款,以做賠償。
沒想到工廠廠長不停地打電話恐嚇她,最后竟然在深夜追到她家來。
總算沒有上樓,但是一直站在樓下打她電話,威脅她讓她還錢。
她獨居,住所跟辦公室放在一起。
深夜里竟然不知道該找誰來幫忙。
最后她打電話報了警,對方散去。
她在家里渾身發抖,痛哭。
女性離開辦公室的溫室,要多穿好幾層盔甲,多長好多根尖刺,還要多裝好幾雙眼睛在身上,才能謀得跟男性同等競爭的權利。
否則在利益紛爭的生意場,很容易敗下陣來,在男人嘲弄的眼神中回歸家庭或回歸別人公司那張庸碌的辦公桌。
好在她堅持下來了。
現在她在海濱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越野車,自己的事業。
雖然還沒有自己的男人,不過這不用著急。
她爬山,遠足,交友,也喝酒。
生活很快樂。
她依舊牙齒潔白,依舊放聲大笑。
我相信生活不會虧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