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里,這段話引發了一個有趣的思考:
密爾在長篇的《論自然》中曾深刻地展示了我們自然觀念的兩難境地。他說,自然這個詞主要有兩種含義:A、指世界萬物及其所有屬性構成的完整體系;B、指事物在沒有人干預下所應處的狀態。但是,對于這兩種理解,都會引出不可接受的結論。對于A,人應當遵從自然這一原則是無意義的,因為人無論如何做都是遵從自然的,人在自然之外不能做任何別的事。對于B,人應當遵從自然也是不合理的、不符合道德的,因為人無論怎么做都改變了天然的過程,都是不自然的!密爾的這番討論,對環境保護的理論和實踐提出了巨大的挑戰。從密爾的知性分析的張力中,我們也可以瞥見西方學術思想的部分魅力(暫不討論好壞、對錯的問題)。
竊以為,密爾的兩個含義,實際上折射出的是,人類在面對自然時,如何認知自己與自然的關系 —— 人類,是“自然”中的一個元素,還是與“自然”相對立的一個個體?
我個人更贊同在A觀點的角度上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而B觀點的角度,純粹是人類自大的表現。
在日常生活中,關于人與自然的關系,我們聽到過各種各樣的表達:人定勝天、保護自然、敬畏自然等等。
人定勝天的觀點認為,人類依靠自己的力量,可以戰勝自然的種種艱難困苦,我們所生活于其中的高樓大廈就是例證。可是,近年來愈演愈烈的能源危機、環境危害卻在不斷挑戰這種觀點。
保護自然的觀點認為,人類要保護大自然,保護地球家園。但保護自然,就可以使人類免于災難嗎?全球變暖造成的氣候異化,這筆賬也許可以算到人類頭上,但大陸板塊移動造成的地震,怕是與保護自然與否沒有太大關系了吧?
敬畏自然的觀點認為:自然威力無邊,人類對自然應當敬畏。可與此同時,貝爾,那個被譽為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人,卻是一個英雄般的存在。
上述種種觀點,都是密爾《論自然》中B觀點視角下的觀察與思考,都是將人類與自然,當做兩個獨立的個體來對待的——征服、保護或敬畏。
然而,如果是做為兩個個體,自然,真的需要人類的征服、保護或敬畏嗎?
從宇宙視角來看,征服,顯然是征服不了的。且不說地球以外的諸星球,就是地球上還有那么多人類的力量所無法到達的地方。人類也許能在地震之后重建家園,但無法阻止板塊運動。我們無非是在災害之后能夠再次為自己找到棲身之所,但這遠遠不是征服。這就好像,人類摧毀了一個螞蟻窩,螞蟻窩里殘存的螞蟻能夠再找到一個地方重建螞蟻窩,它們也許會因為自己能繼續存活和繁殖,沾沾自喜“征服了人類”,但我們應該是很清楚,人類遠沒有被征服吧?
再說保護。仔細想想,人類所謂的“保護自然”,保護的是什么“自然”呢?如果拋開生活的舒適性,大約所有人類都知道,“自然”的形態有多么豐富,綠林是自然,沙漠也是自然;雨林是自然,冰川也是自然;青山綠水是自然,海底深淵卻也是自然。人類保護的,不過是對自己而言,“宜居”的自然罷了。說到底,保護自然,其實是保護人類的“宜居環境”。自然,并不會因為人類的“善行”而感到受到了保護,自然只不過是因應人類的行為,展現出不同的面貌而已。2020年疫情最嚴重的時間,因為全國封城,汽車交通大面積停滯,藍天更藍了,空氣更好了,那只不過是自然的萬千面貌之一而已,它帶來的是人類感覺更好了,但于自然而言,又有何損益呢?即使在人類做出那么大犧牲之后,病毒(自然生物之一)也還在威脅著人類。
再說敬畏。敬畏的邊界究竟在哪里?在《銀河帝國》中,阿西莫夫描述了這么一個星球,在這個星球上,只有十幾個人,這十幾個人分散在星球的各個角落,各自擁有我們無法想象的廣袤的土地。這些人極端厭惡人與人之間的接觸,堅決奉行老死不相往來的政策,他們組成了一個委員會,通過先進的網絡互相交流,但僅限于此,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即使見面,也絕無身體接觸(像不像疫情肆虐下的人類?),就算是繁殖,也要在委員會的嚴密計劃下進行,少一個人增加一個人,保持人口數量的絕對穩定。但最終,這個星球上的人類,滅亡了。
是進亦憂,退亦憂,人類與自然,何以相處?
當人類將自己與自然對立起來,總是找不到理想的相處模式。但若換個角度呢?人類不把自己當做主宰(征服或保護),也不把自己當做從屬(敬畏),而是當做自然的一部分呢?
把自己作為某個大的生態中的一部分,是什么樣的方式呢?也許,家庭可以當做一個類比。在家庭中,父母、孩子彼此之間的理想的相處模式是什么呢?和諧——誰也不征服誰,誰也不敬畏誰,拋去你輸我贏或你贏我輸的權力之爭,剩下的,只有愛。
所以,人類與自然的最佳相處模式,也許就是:熱愛。
熱愛,沒有絕對的付出,也沒有絕對的支配,一切都是因應情境的需要,保持動態的平衡。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彼此呼應,相互應和,這也許就是最好的模式了吧。
人類,只有將自己作為自然這個宏大生態中的一個元素,無論在個人意識還是集體意識上,才能對于生老病死都能夠接納,對于生存環境都能夠爭取,互不矛盾。
以此為基礎,再來思考,自然教育,究竟教的是什么?
我想,自然教育的根本,是“熱愛自然”的態度。自然知識,自然藝術、自然手工等等,需要不需要?當然需要,但要清楚地知道,這些,都是“熱愛自然”中的分支。自然知識是通往和諧的知識基礎,自然藝術是人與自然對話的一種方式,自然手工是人與自然互動的一種方式等等等等。
有了熱愛自然作為根基,其它的自然教育科目才不會走向異端,也才有了生生不息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