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還沒從過年離家后的憂慮中抽離出來,就已經有了漫天的楊絮調皮的散落在城市老胡同里面。是啊,一年又一年,楊絮用它的飄落告訴人們:春天到了。
每當我一個人騎著單車出入出租房的老小區,拐彎后又穿過巷子、經過胡同時,總會不由自主的孤獨。
這種孤獨,不是加班后深夜回家的疲憊,不是出差歸來下了火車冒雨跑回家的委屈,更不是因為作為大齡單身面對言論時的無助……
是對家鄉的思念和對家人的愧疚。
這個季節在我的家鄉,山東的魯西南地區是澆麥子的時節。那時候,凌晨四點多鐘,一向勤快麻利的老媽早已經在院子里忙活了很久。一三輪車澆地用的沾滿了厚厚泥土的水管子、水泵、電線、雨靴子、鐵锨等工具已經備好了,迅速的環顧四周,看沒什么落下的了,就到廚房喝上一晚昨晚剩下的粥,有時候還吃個將饅頭。完了一邊喊我趕緊起床,一邊進屋套上一件許多年錢的老式襯衣。
媽媽常說:“當個農民,穿什么都不稱。”隨著年歲的增長,知道了那是她對當年生活的抱怨和不滿,越發體會到了媽媽當時的難過與無奈,甚是心酸。
一輩子要好要強且長得好看又能干的媽媽,不覺間,已在田間勞作了大半輩子。
不知是自幼懂事的緣故還是從小媽媽一天天對我的教育及影響逐漸形成了我的個人觀念和習慣,媽媽讓我干活,我從來沒有抵抗過,也沒有任何怨言,打心底里就覺得應該干,有超乎同齡人的懂事。是啊,明明是一家人,憑什么家長能干,你不能干。
老家在胡同,對門大娘家的孩子,和我一般大的時候,大概是初中的樣子,就從來都是放學回家拿了好吃的就去村頭找小伙伴們玩,父母也不管,他們不舍得讓自家孩子干活,孩子玩的甚是開心,自由自在。而那時的我,已經圍著大鍋在燒柴準備喂豬喂牛了。夕陽伴著我,度過了一天又一天的汗水滲透和努力抬水搬到石頭槽上。
和媽媽一起,她拉著車子,我在后面使勁的推。到地里天才微微亮,寒冬剛過,清晨的風還是很涼的,吹的我直打噴嚏。望著一望無際綠油油的麥田,再低頭看看腳下的自家田地,這就是我和我媽一整天要勞作的地盤了。因為累,那時候小,有點膽怯,可必須得干。
關于澆地的回憶,甭管是麥田還是玉米地,是初春還是酷夏,記憶里都是冰冷的井水隔著雨靴的透心冰涼,是放線時途徑田間小路時內心的暗自決心,是水管子上的泥土和水混在一起后抬起來時的沉甸甸,是媽媽在田間這頭,我在那頭的扯著嗓子呼喊對話……
昨晚,打開許久沒有關注的QQ空間,看到大學同學鳳在曬中午吃到的榆錢窩窩,頓時驚覺,我是有多少年沒有吃過了。
年年在外,回憶一層一層,生了繭。但當你靜靜的剝開,依舊是鮮活的記憶。
細想那些年,一進村頭就能看到家家戶戶的門底下,老少都有,坐在那,一邊聊著家長里短,地里地外,一邊擇著榆錢或者是槐花。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們,跑著,笑著,時而調皮,拿起榆錢就往奶奶嘴里放,“吃吧吃吧”,孩子嘟起小嘴故意賣萌調皮,可愛極了。每當這時,老人們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花,是那般知足和安詳。
如此光景,是你走遍千山萬水見過各色人等后也割舍不掉的執念。
奶奶一輩子不太會做飯,但有一樣讓她引以為豪,做的窩窩最好吃,我總是迫不及待。那年剛從鍋里掀出來的熱騰騰的榆錢窩窩,綠盈盈的鮮嫩,柔軟又勁道,味道干淳又香甜,掰開來吃,再沾上自制辣椒醬,放進嘴里,細細咀嚼,那叫一個回味無窮哦。
是的,正是這個味道,讓我在外的每一年春天,都充滿了回憶和淡淡的思鄉愁。
哦,還有槐花,摘來后,擼下來,放在簸箕上、筐子里,一顛一篩,那個飄香四溢哦。
奶奶最喜用它來煎煎吃。取一和面盆,倒上水、面、槐花、適量油、鹽及調料,用筷子旋轉著打幾個來回后,稍微放置一會,用奶奶的話說就是,“得醒一會”,意思就是讓它發酵一會,吃起來會更香、更勁道。
緊接著,奶奶開始往燒熱的鍋里倒油,當然,基本都是我在燒鍋。如今提起燒鍋,大部分人都說老家早不用那個了,但是我老家至今都在燒鍋(燒鍋:用水泥瓷磚等建造好模型,上面放上大鐵鍋,需要人在特設的固定的地方往里面加柴火以保持火苗不斷,直到鍋內的食物變熟)且我覺得我家長會一直燒大鍋。當然,燒鍋也需要技術,不同的食物火勢不同。比如,煎槐花吧,就要燒文火。我喜歡坐在鍋跟前的矮木墩上,和奶奶聊天,看她切了蔥花又切姜。很快,油稍熱以后,就用勺子舀起一勺剛才調制好的槐花,慢慢倒進鍋底后再用鍋鏟子緩緩鋪平了,隨著火的加溫,槐花餅周圍漸漸變得微黃,再逐步加熱到內圈。過程中,需要不斷地適當的輕輕翻一翻,不然會糊了。和奶奶聊天說笑的間隙,一張槐花餅就做好了。
那個香哦,是天底下最饞人的飯香。在我眼里,城市里的各色美食,都比不上奶奶烙的一張槐花餅。
無論你在哪,離家多遠,它足以讓你歸心似箭。
在外的人,往往可以堅強,可以忍受任何的孤獨、委屈,但卻抑制不住離家時的心酸與眼淚。
今年過年后回濟南,奶奶目送我,她拖著佝僂的身軀,無力的倚靠在墻上,淚眼模糊的場景,是我內心深處的最柔軟。
奶奶的眼睛一直不好,自前幾年做了白內障手術后,視力基本恢復正常,全家人都佩服奶奶。關于奶奶的故事,太多太多,她一生的故事每一個細節都讓我眼中含淚,心疼的心酸。
那天,我坐在老爸摩托車上的那一眼回頭,再次重詮了什么是牽掛與不舍,也仿佛看到了三百六十五天的日日夜夜里,爺爺奶奶一對年過七旬的老人,每一個清晨與黃昏,孤單的身影來往與家中兩個院子的孤獨、冷清、凄涼與望穿秋水的期盼,期盼兒女回家,期盼子孫繞膝下。
關于家,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只有關于粗茶淡飯、和家人一起干農活的回憶,而卻正是這些微不足道甚至是寒酸的生活小事,讓我知道了什么是知足與幸福,什么是善良與慈悲。
一個家,一份情,一輩子。家,可以讓我們在熱鬧和歡笑中捧腹大笑,也可以讓我們在悄無聲息中激動的努力眨巴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
又是一年春來到。這片老小區內楊樹林立,便也總是很早就飄開楊絮,純潔、輕盈,猶如一個個精靈,四處飄啊飄。有的飄進了窗子里,有的干脆飄到了路人跟前,仿佛是要告訴經過這里的每一位外鄉人,“你看,春天都到了,你也是時候給家人去個電話問候了。”
是啊,已經想念,不必要壓抑,那就給爸媽、爺爺奶奶打個電話吧,讓自己聽一聽電話那頭的春天,一如那些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