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開始回憶起這個夏天時,感到一片茫然。
這個躁動的、狂熱的、無所事事的夏天,令我不知所措。
手里的檸檬汽水漸漸開始融化,水滴到了我的腳上,化作一灘小小的印記。
我思索著,此時此地的我的生活及生存究竟有何意義。
陽光明亮得刺眼,熱得連蟬都停歇了,幾個小孩有說有笑地從太陽下走過。
老舊的生銹的電風扇在無力地搖擺著腦袋,并伴隨著刺耳的“吱呀”聲。
吸管吸完了最后一口汽水,那個熟悉的身影準時出現。
我擺弄著手指,聽著身旁人的喋喋不休。
高大的楊樹依然威風凜凜,在風中搖曳著枝葉。
蟬鳴聲開始聒噪,從我已經放空的大腦里進來又出。
我躺在草地上,舒展著四肢,斑駁的樹影搖擺不停。
閉上眼睛,感受著風從我的臉龐拂過,越過鼻尖,飛向遠處。
“如何?”對方詢問著我。
“嗯。”
睡夢中,我好像聽見有鳥兒在我耳邊嘰喳,一只野兔站在我的身邊望著我的睡姿。
它們詢問著我,給我講了很多關于它們的故事……
時間流淌得很慢很緩,仿佛也在側耳傾聽著這里的一切。
無所事事的夏日午后,就這樣過去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暮色已臨,身邊的人還未醒。
暑氣漸消,我發著呆,空洞的身體一動不動。
不遠處的幾只鳥兒正在覓食,我突然想起曾經喂食螞蟻的那些午后,安靜而漫漫。
夜幕籠罩,我們終于離開。
一連幾天,都有一只白色的貓從門口經過。每次,它都會朝這里張望一眼。
我很好奇,也很喜歡貓咪。
手指隨意地敲打著桌子,嘴里吮吸著冰涼的蘋果汽水,依舊是炎熱的午后。
我無數次地想象在這么多美好的夏日里盡情地奔跑、吶喊,然而卻無一例外地止步于毒辣的烈日。
手中的書翻了一頁又一夜,索然無味的故事令我昏昏欲睡。
我望著門前的如同靜止的畫面,擔心下一次心跳后我也成為畫中一部分。
一個人吃著棒冰走了進來,沖我咧嘴笑。
錄音機里傳來緩慢的歌聲,像是最無力的呻吟。
我開始期盼,下起一場雨來。
美索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虛度一個一眼望到盡頭的下午。
她無聊地翻看著書,我努力回憶著兒時的夏日都是如何度過的。
在我的記憶里,從不曾有如此無聊的夏日。那時的我,總能找出許多樂趣。
美索不知從哪里翻出一副撲克,我倆開始興致勃勃地玩起來。
紅色的指甲油像是我愛吃的番茄的顏色,被曬黑的皮膚隱約泛著汗滴。
“大王!”
我來回看著手中的撲克,苦笑了一番。
雨開始有下的跡象,是在一個同樣乏味的午后。
陽光突然被云遮住,天空越來越暗。
很快,風就把路邊的大樹吹得“嘩嘩”作響,幾個塑料袋在空中愈飛愈高。
我像是被突然注入了活力,從凳子上跳了下來。
大風將我的頭發揚起,我好像看到了終結這個無聊生活的希望。
我閉上眼睛,任由風肆意地穿透我的身體。
雨下得很大,地面上冒著水泡。
我剪短了頭發,翻開一本古詩集。
幾個小孩在雨地里追逐,色彩鮮艷的膠鞋踩在水里濺出了許多水花。
電線上停留著一只鴿子,許久,飛走了。
我闔上眼睛,靜靜地聆聽屋檐外的雨聲。
我聽到雨打樹葉,燕子低飛,蟲鳴蛙叫,行人駐步……
夜幕垂下,這一夜涼風習習,微涼夏意。
很快,又開始了艷陽高照的日子。
我撐著傘,汗流浹背地行走在有些發軟的柏油馬路上。
亮得發白的陽光讓我有些恍然,我垂著頭,像中午烈日下蔫了的茄子。
我呼吸急促地跑回去,呈“大”字狀躺在電風扇下。
涼席因汗水而變得粘乎乎,我呆呆地望著外面,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睜眼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美索的大臉。
她帶著一個很大的耳環,用橡皮筋把頭發束得高高的。
“你看!”
“什么?”
我望向外面,一雙碧綠的寧靜的眼睛望著我。它保持著行走的姿勢,卻看了我足足有五秒鐘。
我望著消失在樹后的最后一點白色,心底有些茫然。
美索依舊滔滔不絕地談論著剛剛過路的那個人,“如果我也有那么瘦該多好。”
我開始早早起床去跑步,天空已是微亮。
一片葉子從樹上落下,飄至我的眼前,我用手捏住。
清晰的葉脈像血管一樣分布,我用指甲輕輕地刮著,又把它疊成了小船的形狀。
我又開始期望下一場大雨,我會疊小船放入水中。
早晨的行人很少,有幾只狗在馬路上打鬧。
回去后,我沖了個澡,換上衣服,又睡下了。
傍晚,天邊的云像連綿的山脈,我久久地望著。
不多時后,頭頂聚集了許多蟲子,黑壓壓得像一團黑色的煙霧。
我獨自踱步在這個無風的悶熱夏夜,月亮恰好掛于梢頭。
汗水沾濕了我的背,我像一條在膠水中奮力游動的魚。
走過一片石子路的時候,我坐了下來。
漆黑的夜空繁星漫天,我像小時候一樣尋找著北斗七星。
遙遠的寂寞的夏日夜晚,只聽得三三兩兩的蚊蟲在竊竊私語。
天空愈來愈熱,我幾乎整日都不再出門。
墻角堆放的空汽水瓶每日劇增,被從頭翻到尾的書又被重新從尾翻到頭。
我害怕一個叫做“時間”的東西會把這一切帶走,雖然無聊又乏味。
一個傍晚,我到家后面的野山上看日落。
夕陽余暉下的雜草叢生,我遠遠地望著空中飛鳥的影子,奔向山頂。
自此,我隔三差五便會去無人的后山上看日落。
坐在山頂,感受著熾熱漸漸變涼,看最后一縷余暉消失在地平線上。
我時常會看著山下的一切發呆,渺小的行人,遙遠的房屋……
所有有關生活的一切此刻變得一文不值,一切的苦痛與歡樂皆若隨風而去的沙子。
我像山頭的野草,用盡一切力氣去呼吸新鮮的空氣。
我奔跑、高歌,看到從眼前溜走的時光在我的身后。
這個夏日,會曬得很黑。
但那時的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深夜,我突然醒來。
世界安靜得好似空無一物,我坐起來,看著窗外的星星忽明忽暗。
又躺了很久,卻依然無法入睡。
我的腦海里如電影般放映著一幅幅我幾乎已經忘記的畫面,原來,它們一直存在于我的記憶里。
那些我曾經想要拼命忘記的卻始終丟棄不掉,我失去的實在是太多了。
隱約的,我聽到一個呼吸聲,在四周回蕩著。
我不由得跟隨著呼吸聲一起呼氣,吸氣,那是世界的呼吸聲么?
過了很久,很久以后,我都再也沒能入睡。
烈日下的野山仿佛一座火山,我跋涉在如烈火般的雜草間。
滴落的汗水,如同被餓狼群瓜分的一只海鳥一樣,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吸隨著氣力一點點消耗殆盡,在閉上眼睛前的那幾秒鐘,我仿佛聽到一陣風的呼喊聲。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相當長的夢,一個很真實的夢。
醒來時,雨水幾乎把我的衣服淋透了。
我抬頭望著深不可測的夜幕,它們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里的穿越者,化作水來到這個世界。
顫抖著站了起來,黑暗里的樹影搖曳不定,只聽得“嘩啦”的雨聲不停。
我像被拋棄在這個時空里的幸存者,走到了世界的邊緣。
墻角堆放的花花綠綠的瓶子已有半人高,等到堆夠和我一樣高了,我就去出去流浪。我心里獨自想道。
天氣熱得如同蒸籠一般,讓人透不過氣來。
狗兒們開始有些反常,幾乎晝夜不停地吠叫。
我撫摸著手中的花貓,柔順的毛發依然很光滑。這個玩偶,是我三年級抽獎得來的。
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空蕩蕩的只有一個電風扇。
這個生活,真讓人躁動不起來。
美索喊我喝酒是在第二天的早晨。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幾乎花了兩分鐘才反應過來她說的話。
太陽已經斜斜地從樹梢照射進來,我們拉著手走進一家酒館。
昨夜宿酒的人還未歸,我們像是最清醒的兩個人站在酒館里。
演奏的音樂很輕,敲擊在我的心臟上,共鳴著我的痛苦。
酒很辣,卻無法把我辣醒。
我昏昏沉沉地倒著酒,喝著酒,只剩下一副丟失了靈魂的軀體。
這一天,終究還是過去了。
窗臺的空花盆里不知何時長出了幾棵幼苗,我用瓶子裝了一些水倒在干涸的泥土里。
天空藍澈得如一泓碧水,云彩柔和如絲,肆意地變幻著形狀。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夏日不同于往年。
我懷念曾經的暴雨和驕陽,它們是夏日最猛烈的怪獸,肆無忌憚地咆哮在整個大地上。
窗紗上一只飛蛾卡住了翅膀,我輕輕捏著它放到窗外。
當花盆里的幼苗長得有一指多高時,汽水瓶已經堆到了離天花板不遠的地方。
我無所事事地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看著螞蟻有秩序地搬運食物。
我等待著一個叫做“Nico”或者其他的人來將我拯救,帶我去很遠很遠的遠方。
豆大的雨滴開始落下,很快,地面積了一層淺淺的水涸。
我望著天空,不敢看剛剛還是忙碌的搬運者們。
人們紛紛奔跑著,用手里的東西遮住頭頂的雨。
我翻開一本詩集,正好是第46面。
頭疼欲裂,天昏地暗。
我呆呆地望著電線上的兩只鴿子,它們是富有活力的覓食者,那雙有力的翅膀騰空高飛時一片樹葉恰好落在我的肩上,很快又滑落下去。
我背著背包,穿著很舒適的運動鞋。我喜歡有口袋的衣服,這樣我很有安全感。
傍晚,空氣濕潤得令人無法呼吸。
我穿著背心汗流浹背,這條我奔跑過無數次的街道今日依然是最沒有活力的存在。
銹跡斑斑的欄桿內,是看不出原始色的房屋,烏鴉在屋頂嚎叫,空氣似乎凝固。
我喘著氣,天邊的云正漸漸褪去色彩。
總是喜歡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
這樣的人生,會活得很累吧。
我悶悶地坐在臺階上,一只棕色的蟲子在附近爬來爬去。
一切都仿佛是靜止的,它們停止了一切,唯獨拋下了我們。
我放聲痛哭。
我能怎么辦,我該怎么做?
這個世界丟失了一個我,又留下了一個我。
每天都有一個我在死去,又有一個我重新誕生。
我繼承了它他她們,可我始終是孤獨的。
無論我多么奮力地去找,它們始終離我那么的遠。
我是最愚蠢的,最荒誕的,最可笑的。
黑色的簾幕合上,我在等一個有星星的夜。
美索在彈奏那架破舊的鋼琴時,我停止了我的一切幻想,如泡沫般不真實的幻想。
“遵從你心里想的。”
我望著她,什么才是我心里真正所想的。我不了解我,卻成為了我。
我推開窗戶,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枯草還在奮力地生長著。
你的內心最想要的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樣的?
我想回答,卻無法。
我開始離不開自己,無法掙脫的束縛。
“你打哪里來?”我問美索。
她瞪著我,回答不上來。
“你想去哪里?”她問我。
“一個只有我們,和世界的地方。”
我靜悄悄地等待著天色一點點昏暗,葉子一片片落下,指甲一天天變長。
這個世界我難以觸摸到,只因深陷最深處。
他們告訴了我很多、有關遠方的故事,我做過很多、有關遠方的夢。
樹枝不知何時已爬到窗前,我在上面掛了一串小小的風鈴。
花盆里的幼苗因為缺水而開始枯萎,一個小小的、尚未綻放的、卻已萎縮的花骨朵。
我淌著淚,聽風在窗邊呢喃。
一朵盛開的白色的花,佇立在遠處的一個枝頭。
我記不起多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也不記得多久沒有見到過一個人。
在很遠很遠的遠方,會有一個同樣的我,做著和我同樣的事情,想著和我同樣的想法么……
我開始只喝白開水,開始不穿牛仔褲,開始涂著黑色的指甲油,開始對著天空微笑……
我曾經有一雙翅膀,它帶著我飛向遠方,又唯獨留下了我。
我說過很多夢話,做過很多美好的、悲傷的夢,
卻又一次次被驚醒,被打斷,我只能在原地看著遠方的那個我。
風刮得很大,我知道,秋天就要來了。
那將是另外一個嶄新的、破碎的故事,一個叫做“秋”的夢。
最后一次蟬鳴聲里,我睡得很熟。
窗外的雨下得正濃,一只白色的紙船在水中搖擺不定。
風從窗戶的縫隙間溜進來,翻動著書頁——
第58面,第三行,第四個字,
正好是我的名字。
靈感來源:
喜歡夏日的悶熱、躁動、不安,一種讓人欲醉的微醺感。越是如此,越能感到世界的盡頭。
濕熱的空氣擁抱著皮膚的時候,我能觸摸到我的生命。
我很久都想把這些感受記錄下來,它們是我唯一的熱血和激情,以及讓我感到“青春”和“生命”的東西。
如今,我喜歡的夏日已經過去。秋風正盛,刮走了我的生命。我像一個只想要蜷縮起來的失去了生命之火的軀體,我的血和肉呢?
一個我已經走了,另一個我在這里,
未來,還會有一個嶄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