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接著，各宗室獻上來的賀禮也極盡奇珍，但沒什么希奇，不過是價值不菲，常人弄不到罷了。
諸皇子排在宗室最后。朝野中都知道諸皇子明爭暗斗，因此都盼著看諸皇子獻禮之高下。
大皇子雖沒了太子位置，但仍居諸皇子之首。他捧了一個錦盒，離席緩步上前。到皇上案前，他將錦盒打開，拿出不薄不厚一本冊子來，躬身遞給衛公公。
皇上自衛公公手中接過冊子，翻了兩翻，雙眉挑了挑，顯是有些意外。
大皇子朗聲道，“自蒙父皇教誨后，兒臣這些日子在家閉門思過，想起往日糊涂，實是心生慚愧。因此每日抄一遍心經，以求內心澄明。直到昨日，恰好是一百天。兒臣將一百篇手書心經賀父皇萬壽，愿父皇福壽永康。”
皇上露出些許喜色，“難得你一天一種字體，連寫一百天不重樣。有道是心誠則靈，望你真能知昨日之非，也不枉這一百天的工夫了。”
大皇子忙諾諾連聲。皇上又道，“一會兒你還要選妃，先下去歇著吧。”
五月初時，大皇子被廢了太子。眾人都以為，他一定會竭盡心思，獻上什么奇珍妙玩，取悅皇上，不料只是將自己寫的書法呈上。
楚圖南卻暗自點頭，“大皇子盡顯自己淡泊了名利之心，只求心志清明。但他百日以不同字體抄寫百篇心經，這份心思卻是常人不及，分明是了得的韜晦之計。”
大皇子才退下，二皇子也捧著盒子上前。他等皇上打開盒子道，“兒臣所輯父皇傳世詩詞一百六十七首，已刊印在此。請父皇過目。”
眾人又是一陣唏唏索索的議論聲。二皇子喜舞文弄墨、結交名士。因此，他吟風弄月絲毫不惹人奇怪。難得的是，他費了心思，將皇上所做的詩詞盡搜羅了來，又集成了冊刊印，卻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皇上翻了幾頁，笑容漸漸綻開，邊翻邊道，“你倒有心，集齊了這些詩詞，有些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這一百六十七首詩詞，你最喜歡哪首？”
二皇子朗聲道，“父皇詩詞，直追前朝名家，篇篇精品，皆是我等應習之范本。兒臣日日吟誦，所獲良多。尤以‘五岳歌’、‘七月十九日臨濟水’、‘為蒼生祈福澤’、‘采芙蓉’、‘劍巨闕’、‘寒山行’等為最…”
楚圖南聽到“寒山行”，心中一痛，不禁抬頭仰天，又想起兩年前的天水。過了片刻，他才回過神來，聽二皇子仍滔滔不斷說下去，一口氣連舉了十幾首，又將每首詩詞吟出一兩句來，指明妙處所在。
皇上聽得不住含笑點頭。
楚圖南心道，“二皇子素有賢名，不與爭斗。不料他馬屁拍得也妙到巔毫。在皇上五十整壽之際，將他所做詩詞搜羅來刊出書冊，更對這些詩詞下功夫研究透了，誰能不喜歡？這賀禮并不值什么錢，卻是旁的異珍奇寶萬萬比不得。”
待二皇子回位落座了，旁邊還有幾個翰林學士猶在搖頭晃腦地吟誦著皇上的詩，邊吟邊贊，直要捻斷幾莖胡須了。
三皇子出生不久即夭折，就輪到四皇子了。四皇子在諸皇子中卓然不群，此次更平定了遼東長生教之亂，就更顯赫了。因此他一起身，眾人皆屏住呼吸，場中一時靜了下來。
四皇子托著一個又扁又平的大盒子向前走去。東平王不由向前探了探身，帶得椅子吱吱響了兩聲。
四皇子將盒子交給衛公公，跪在御案前道，“兒臣前些時在遼東平叛，尋到一塊奇石，上面天然花紋就是‘壽與天齊’四個字。這不是老天為父皇之壽降下的賀禮么？”
皇上笑了笑，“拿近些來，我仔細看看。”衛公公打開盒子，遞上前去。皇上略向下低頭盯著看，臉色卻突地變了，“這石頭是你從遼東帶來的？”
四皇子聽皇上聲音有異，忙道，“不錯，聽說是天外掉下來的奇石。”
皇上沉聲道，“那倒是，長生教不正是在遼東作亂么？”
四皇子聽皇上說得奇怪，不由抬起頭來。
皇上又道，“我聽說長生教有幾句蠱惑人心的話，叫什么‘天下混沌，唯法我宗，如意常轉，自得長生’。嘿嘿，自得長生，這四個字也是上天降下的嗎？”
他說著將盒子一掀，一塊扁平的石頭滾將出來。
四皇子聽了皇上的話，臉都白了，忙湊上前看。楚圖南離得不遠，隱約看到，石頭上紋路縱橫，確是天成，但這些紋路湊在一處，并非“壽與天齊”的模樣，隱約真是“自得長生”四個字。
四皇子無論如何不會把這么一塊石頭獻上來，明顯是被人動了手腳。他額上的汗登時滲了出來，抬頭道，“父皇，我在遼東一役，平了長生教之亂，這必是有人心存不滿，以此陷害…”
皇上擺了擺手，“你再蠢，也不至于把這塊石頭當壽禮。不過，你居然會不察至此，讓人把壽禮換了，也算夠糊涂的。”
四皇子垂著首，兩鬢都濕了。皇上自不會信他是長生教一黨，但這件事畢竟弄得他灰頭土臉。方才還意氣飛揚的一個人，片刻間神情沮喪之極。
楚圖南心道，“這世上成敗，本就如此，翻覆得極快。四皇子風頭一時無兩，誰料到居然被人做了手腳？但會是誰呢，居然在這樣的場合出四皇子的丑，殊非易事。”
他俯身在東平王耳邊道，“王爺，此事看來有些古怪，不知今晚，”
他才說到一半，見東平王嘴角微微泛著笑，心下一翻，“能使出這種手段的，不就是當朝相爭的幾個人么？難道是東平王？”
想到這兒，他頓時收了聲，暗怪自己多嘴。
皇上揮了揮手，叫四皇子下去。東平王的笑容一直縈繞在楚圖南腦海里，以至于沒注意到后面諸人送的是什么賀禮。而皇上似乎也興致大減，多半點點頭收下即是。
過了一陣，諸臣工的賀禮都獻完了。皇上似乎也沒什么精神，扭頭問衛公公時辰。衛公公答道，“皇上，已二更三點了。”
皇上點點頭，“時辰不早了。叫大皇子上來吧！”（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