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目:《詩經密碼》作者:劉蟾
上次我們說的武姜給自己心愛的小兒子討到了“京”這么一個高大上的地方做食邑,這時候段也不過十多歲,而接下來的十幾二十幾年,都是男子一生中最英武的光陰,精力非常富裕。叔段年輕,而且長得英武帥氣,簡直是萬里挑一的美男子,加上封地富裕,他也沒有苛刻老百姓,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
《詩經·鄭風》中收錄了兩首詩,都是當時的人們專門贊美這位京城太叔的,第一首叫做《叔于田》:
叔于田,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無飲酒。豈無飲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適野,巷無服馬。豈無服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叔指的就是叔段,前邊咱們說過這個叔是指對男子的贊美,叔于田、叔于狩、叔于野都是說,他待在某個地方(田野或郊外),或者他在打獵等;“洵”的含義為“真正的、的確”,洵美且仁就是說,叔段的確是又帥又仁義呀!
總結起來,這首詩的意思就是說,叔段待在哪兒,哪一條巷子就都沒人了,怎么會沒有人了呢?原來是大家都不如他,他都把別人比沒了呀。
詩一共分了三段,都是用這種突置懸念自問自答的形式,來凸顯叔段的與眾不同,這首詩絕對有特點,這段實在是太帥了!
這首詩的藝術手法非常高明,就用了簡單的設問、轉折這兩個主要的修辭手法,就把叔段年輕陽光、開朗英武的形象描寫出來了,使人物形象躍然紙上。這種行文章法對后代有很深的影響,唐朝的韓愈在《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一文中寫道“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很明顯他是受到這首《叔于田》的影響了。
同樣還有一首《大叔于田》,也是贊美數段的。
叔于田,乘(chéng)乘(shèng)馬。執轡(pèi)如組,兩驂(cān)如舞。
叔在藪(sǒu),火烈具舉。襢(tǎn)裼(tì)暴虎,獻于公所。將(qiāng)叔勿狃(niǔ),戒其傷女(rǔ)。
叔于田,乘乘黃。兩服上襄,兩驂雁行。
叔在藪,火烈具揚。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磬控忌,抑縱送忌。
叔于田,乘乘鴇(bǎo)。兩服齊首,兩驂如手。
叔在藪,火烈具阜(fù)。叔馬慢忌,叔發罕忌,抑釋冰忌,抑鬯(chàng)弓忌。
這首詩的生僻字比較多,看上去有點不好理解,其實大意和上面一首《叔于田》類似,都是贊美叔段的,之所以前面加了一個大字,有兩種說法,一種說因為這首詩比上一首字數多,篇幅大,所以稱之為大;另一種說法就是大就是太,大叔于田就是太叔于田。太叔指的就是叔段。
這首詩重點描寫的是叔段的勇武,說叔段這個人們騎術高超,劍法一流,勇敢無比,而且還空手捉住了老虎獻給公所。太叔就已經是京邑最大的人了呀,卻老虎還獻給公所,很顯然這個公所只能是鄭莊公了。
如此一看,這叔段不但人好武功好,而且他和哥哥的關系也很不錯嘛,時不時就進些好東西,根本就跟后面被“克”的那個不著邊呀!
但問題恰恰就出在這里了。你想叔段一方面居住的地方富饒廣大,另一方面又深得人心,同時長得還那么帥,英武瀟灑,孔武有力,赤手空拳都能捉住老虎,那打仗更不在話下了呀,這么一個厲害角色,遠在鄭國南方與都城遙遙對峙,這對鄭莊公來說得多危險呀!如果叔段荒淫還好,可是偏偏這么優秀,時間久了,自己的君主之位還能坐得穩嗎?退一萬步說,就算國君之位沒有問題,這也等于把鄭國一半的天下拱手讓人了呀,這怎么能不叫人心里膈應呢!
說到這兒,我們就不能不說說周朝的分封制,雖然它維系了周超這么長的時間,但分封制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而且最后還是因為這個制度把周天子給架空的。
因為土地分出去以后,土地的擁有者就享有了相當大的自主權,結果就是各個諸侯的財力物力和軍力都慢慢變強,也就越來越不受天子控制了。
漢代晁錯削藩用的就是這一招,他用推恩令讓諸侯跟天子學,把土地不斷分下去,最終也讓這些諸侯失去了力量,和漢朝的中央軍再也無力對抗。
其實早在把京邑分給叔段的時候,鄭國智囊團的祭足就大為不滿,他非常擔心的跟鄭莊公說,封地是有規定的,一般來說大點兒的封地可以是國都的1/3,中等的差不多是國都的1/5,小封地就只有國的1/9大,不能給臣子超過國都那么大的食邑呀,否則必然會出現尾大不掉的現象,到時候你就難以控制了。
可問題是鄭莊公當年年幼不能忤逆母親的意思,第二個當時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所以他只能無奈的跟大家說,沒辦法呀,這是我老娘讓我這么做的,我不能忤逆她呀!
祭足勸鄭莊公早點下手除掉隱患,但是鄭莊公出于各種考慮,沒有這么做,只說了一句特別著名的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后來果然出現尾大不掉的情況,叔段的聲譽越來越高,他的光輝形象甚至掩蓋過了鄭莊公,富饒和贊美會膨脹人的欲望,再加上武姜不斷的對叔段催眠暗示,慢慢的叔段也長大了,就開始真正覬覦鄭國國君之位了。
有了想法就有行動,叔段就開始著手暗中布局,他先是控制了鄭國西邊和北邊的邊防城市,當然了,這么大的動靜自然是瞞不過大家的,朝中就有人發泄不滿,對鄭莊公說,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現在我都不知道該聽誰的命令了,要是你想讓說亂做國君,那我就侍奉他,要是你還自己坐,那就除掉他,免得老百姓都糊涂了,不知道到底誰是老大。這言辭夠犀利明白道理。
可是鄭莊公就是不管,他只是不停地說叔段自己肯定要遭報應的。鄭莊公這樣的反應,可讓武姜和叔段更為大膽了,接下來一步一步的控制了更多的城市。
朝中不斷的有大臣勸諫,可是鄭莊公就是沒有行動,他說對兄長不義,對國君不忠,土地再大也沒有用!
鄭莊公的做法到底是仁義,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后來發生的事情,卻有力的地證明了他可不是無動于衷,而是早就在弟弟和母親身邊安插了眼線呀!后世的好多梟雄和陰謀家們為此都很崇拜鄭莊公,把他研究的很透,然后學習之----他不愧是一個“大政治家”呀!
歷史上一直認為,鄭莊公其實才是真正惡毒的人,因為他對叔段的這種行為,就是典型的捧殺呀,我慣著你,讓著你,讓你欲望增長,最后呢,陷你于不仁不義,我再來收拾你,還能落得一個仁愛正直的美名。
馮夢龍在《東周列國志》中,對鄭莊公所做的事進行了藝術化的評判,他虛構了一個漁翁,那漁翁當著鄭莊公的面說了四句話:
游魚貪食,釣者誘之。人皆責魚,我責釣者。
從歷史記錄的事情經過看,還真是這么回事兒,鄭莊公就一直看著武姜和叔段不停的動作,有沒有感覺像看跳梁小丑似的?說不定他下了班還會一人躲起來偷偷壞笑呢,一明一暗的斗爭,明處的那個被發現、被當成棋子了還不自知,豈不是越賣力越悲慘!
結果就是在公元前722年,叔段準備了充足的軍資和糧草,想和母親武姜里應外合,篡政奪權的時候,歷史上著名的鄭伯克段于鄢這件事情就發生了。
鄭莊公有眼線呀,早就知道了叔段他們的計劃,所以還沒等他開始,就先發制人。他趁叔段離開京邑準備攻打都城的時候,派人去攻占了京邑,這暗度陳倉直搗黃龍釜底抽薪很高啊,沒有提前布局可是做不到的。消息一傳過來,叔段就知道計謀敗露了,然后就逃到了焉城。在焉城鄭莊公大敗叔段。
《春秋》記錄的這段歷史太過簡略,這件事情只記錄了“鄭伯克段于鄢”幾個字;在《左傳》里面是有詳細解釋的,它把故事的前因后果都講出來了。不僅如此,由于認為《春秋》的記錄包含了“春秋筆法”,每一個字都是微言大義,所以《左傳》還對這幾個字做了進一步的解釋。
《左傳》說,之所以直呼其名段而不用弟弟之類的稱呼,是因為叔段沒有遵守弟弟的本分;之所以稱鄭公而不用哥哥的稱呼,是暗諷鄭莊公的身份,雖然是哥哥,但是縱容弟弟犯錯,一點沒有哥哥的樣子;說“克”是指這場仗好像兩個國君在打一樣。
總之按《左傳》的理解來看,鄭伯克段于鄢這幾個字暗含的意思就是,雖然弟弟叔段不對,但主要責任在哥哥鄭莊公身上,你從開始就居心不良,故意慣著他,結果捧著他的目的就是逼走他。
幾百年之后,孔老夫子和弟子子張在聊天中說了暴虐之政的幾種表現形式,孔子就拿出了這件事做例子。這段話被儒家后人記錄在《論語·堯曰》中:
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
翻譯過來就是子張問孔子,為政所謂的四惡都有哪些呢?孔子說不加教育便殺是虐,不加申誡便要成績是暴,開始懈怠,突然限期叫賊。以孔子的標準來看,鄭莊公對付弟弟的做法可謂是典型的暴虐之行了。
想想這共叔段碰到一個短視的娘,一個有心機的哥哥,也是比較倒霉吧!段失敗之后就逃到了共這個地方,至于是否被他哥哥殺死了,《春秋》《左傳》《史記》都沒有說明,一般的說法是殺死了,比如專門解釋《春秋》的《公羊傳》《谷梁傳》里說,“克”就是殺的意思。但是從零星的文獻記載來看,他應該還活著,并且還有后代延續了香火,這個不再多說。
至于一同謀逆篡位、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他們的母親武姜也受到了懲罰,她被鄭莊公趕出了國都,安置在穎城,派人看管。并且鄭莊公還當著她的面發誓,不到黃泉永不相見,這是真真的傷透了心、恨的很了呀!
這武姜偏心疼愛小兒子,一心攛掇著小兒子造反,最后卻永遠的失去了小兒子,同時連他的大兒子也一并失去了,落得個空空如也,悲劇收場。
所以各位家長們,疼愛孩子真的需要理智,千萬不可溺愛,不是你想著我為你好,就一切都是對的,現實中有太多打著愛孩子的名義實際害了孩子的例子。所以一定要自查自省,是真的愛自己的孩子呢,還是在莫名其妙的以此為旗號來滿足自己內心的虛榮呢?下一篇我們就談一談鄭莊公的黃泉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