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過它會活下來,五年了。
睡前刷牙時,它又是那副頹得要死的樣子,隨手舀一些水給它喝。隔天早晨,又張牙舞爪了,每片葉子都使勁往外撐,拼了老命往外逃,從來沒有對我表露過一滴感激的暖意。
若有性別之分,它一定是有著千層皮外衣的打不死的猛男,總是沉默不說話,但一逮到機會就要來一場狂奔,亂拳紛飛。
它曾經也有過可愛溫婉的面容。那個十歲的孩子,咪咪笑地單手捧著它遞到我面前,但我壓根沒注意,而是被那兩只無敵可愛的酒窩融化了。等我把它帶回家,安放在洗漱臺上,我才發現它的嬌羞秀氣:小巧清新,葉子自然垂著像順滑的秀發。這樣的小盆摘養了太多,死的也太多。我連套在它盆子上的白色塑料袋也不解開,實在沒心思去打理這短暫的美麗,只在早晚洗漱時“賞賜”一些水,常常還可能忘記。
沒多久,它就開始對我炫耀它的美:開花了,五瓣,白色,比滿天星還小。我破天荒地給它拍了一張相片,并且清理了一下托盤,繼續套上那個塑料袋,我的邏輯變得很奇怪,竟然認為這樣可以減少水分的揮發,好讓自己的無情冷漠繼續生長下去。長期以往,它的根系愈發強壯,擠破土壤裸露在空氣中,隔著一層薄薄的白色塑料,我看到像長條麥冬一樣的根,交錯交疊盤旋,好嚇人。
那年暑假我要外出一個多月,臨走那天我忽然憐憫起它來。“就看你的命了!”我在它旁邊放了兩個裝滿水的大杯子,希望揮發的水分能滋潤一下它,然后頭也不回地走掉。回來后,看到杯子干了,它還活著,從深綠變成青綠、黃綠,好多枯萎的葉子耷拉在四周,那個小小的洗漱臺,變成大大的荒漠。我第一次為它心痛,給它喝了很多水。
第二天,它就呈現“張牙舞爪”的樣子,每片葉子都生硬硬地撐開。那時我看不到它的怨念,興奮地為它的重生手舞足蹈。每次缺水過后,得到水分補給的第二天,它都會這樣張牙舞爪,缺水越多,越瘋狂。這時它的根莖已經高出泥土很多了,它不需要泥,只要有水就可以活下來。我堅持著自己的邏輯,依然綁著那個塑料袋,白色的袋子沾滿了灰塵和歲月的污濁。我沒想過要換一個,從來沒有想過,原裝原配,就是最好的!
它的怨念越來越深,再也不肯開花。我應該把袋子解開?應該填入泥土?應該加些肥料?我的確應該,可我總是太累太累,而它又總是那么不討喜,不會收起那些怨念對我笑一笑。
陽光一出來,它就抽拉著身體,每片葉子都卯足勁頭,火力全開往外蹭蹭蹭,對我沒有半點留戀之意。這哪是重生,分明是逃跑。
我終于明白,它真的瘋了,是要和陽光私奔。
把窗打開吧,讓它們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