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健忘的人。在宿舍洗完澡后經常忘了拿洗澡卡，出門時忘帶鑰匙只好又折回去，把眼鏡摘下后過段時間就完全不記得放哪了，常常想著待會要做什么結果到第二天才想起……奶奶對此常說：“你這么沒記性要多吃雞心，吃“雞心”“長記性”！”每次我都無奈地笑了笑，暗暗翻了個白眼回道：“奶奶這都什么年代了你還相信這個！”。

所以對于童年，我認為自己能想起來的事非常有限，因為我的童年沒有過波濤洶涌和驚濤駭浪，我像絕大多數普通人那樣平平常常地長大，擁有的是大多數人都擁有的一個不枯燥但也尋常的童年。

可是，一旦我沉下心來認真地循著記憶的長河溯流而上時，我又發現，那看似平緩流動的河面底下，也暗藏礁石，也住著水鬼。水鬼曾抓住我的腳踝，把我拖進暗無天日的湖底。這時我才明白，有些我以為我忘記了的事，其實并沒有。無論時間怎樣流逝，世界怎樣變遷，它們仍然鮮活地留存在我的腦海。平常不顯，一旦觸及那個機關，所有的畫面便會像激流般爭先恐后地涌出，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01

小學一年級。

有一天我身體非常不舒服，應該是發燒。全身發熱，頭昏昏沉沉，估計自己是沒法去學校了，便想拜托住在我隔壁的每天一起上下學的同伴幫我向班主任請個假。她很爽快的答應了。

我在奶奶懷里睡了一天。

傍晚時，那女生上學回來了，跑到我面前興沖沖地跟我說：“xx，我幫你跟老師請假啦，我當時就跟老師說‘老師，xxx今天身體不舒服來不了學校，拜托我跟您請一下假’，老師答應啦！”我沖她虛弱地笑了笑，開心地回道:“真的呀？謝謝你啦！”

但第二天，我一到教室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在走廊上，班主任揪著我的耳朵，大聲地質問我：“xxx，你昨天為什么沒來學校？！”

我被揪得很疼，眼淚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我抽噎地小聲說：“我生病了……”

“生病了又不是不會走路了，你的腿是瘸了斷了嗎？！沒有的話你不會來學校請一下假嗎？！”班主任繼續揪著我的耳朵。

我想說我是要人幫忙請了假的呀，我是請了假的啊，可是眼淚一直不停的往下掉。腦子里一片混混沌沌，耳旁全是自己那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我機械地不斷地搖著頭，不斷地用手背擦著眼淚。所有的力氣仿佛都用來了哭泣，那句話就像魚刺一樣卡在了喉嚨里，出不來也咽不下去，刺得人好疼。

那時在我的腦海里不斷閃現的畫面是：有天我和她一起上學，我拿了個家里種的甜瓜想分一半給她，但掰不動。于是我對她說我先吃一半然后剩下的給你。吃的時候她在一旁一直催促我吃快點，我只好慌忙咬了幾口就趕緊把剩下的都遞給了她。

最終，我還是沒能把那句話說出口。

后來，我還是和那女生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一起玩耍。但我隱隱約約察覺到，有些珍貴的東西已經在那一天流失了。

02

小學四年級。

我小時候非常內向。從不和陌生人說話，看見老師繞著走，也從不敢在課堂上舉手發言，即使我的成績在當時可以算優秀。

我像絕大多數內向的小姑娘一樣，渴望能像班里那些活躍的同學那樣大大方方地舉手發言，在課堂上侃侃而談。這樣的人往往自帶光環，在班上人緣極好，也時常受到老師的表揚。

記得有一次，老師叫人起來分角色朗讀課文。當時班上好多人都爭先恐后地舉起了手，氣氛非常火熱。這火熱的氛圍極大地鼓動了我那顆躁動的心，當時我清楚地聽到心底有個聲音在大聲叫囂著：舉手啊！舉手！像他們一樣，你也可以！

在一陣天人交戰后我顫巍巍地舉起了手。那是我第一次舉手發言。

這時那只平常可以靈活使用的手卻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舉不直。手指微微蜷縮著，手腕像沒力氣般軟著，手臂彎彎斜斜，就像驚弓之鳥般一遇危險就會迅速地縮回去！

可即使這般，老師還是從高高低低的叢林中看到了我這只驚弓之鳥。她當時應該很驚奇，因為我從沒在她的課上舉過手，于是她把我叫了起來。

我激動地站了起來，可緊隨而來的是心跳聲越來越大的緊張窒息感。我緊緊抓著課本，仿佛一下子不會說話了似的，舌頭打顫地開始念起了課文。就在這時，那些簡單的字句也一下變得陌生起來，換了一副面孔似的在我昏眩的眼里張揚起舞。可想而知那次我的表現有多糟糕！念得磕磕巴巴不說，一小段內容也念錯字，還讀過頭讀到別人負責的段落去了。

我的臉越來越紅，仿佛周圍的幾十雙眼睛都在盯著我，簡直羞憤得想找個洞趕緊鉆進去。煎熬地讀完后，我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呼吸才順暢起來。可令我沒想到的是，更難堪的事還在后頭。

老師對其他幾位同學都進行了表揚，卻唯獨對我只字不提！那一瞬間我感覺全身剛冷卻下來的血液又一齊往臉上涌。一陣嗡嗡聲中我仿佛聽到周圍同學都躲在課桌底下偷笑。

這時，坐我前排的好友轉過了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跟刀子割在身上似得讓人難受。

憐憫嗎？同情嗎？

或許吧。

不管這事過去了多久，每當課堂上老師叫人起來發言時，心里總會輕輕一抽。想起那時的自己，只是希望在第一次嘗試時能得到些鼓勵，一句就夠了。

03

小學五年級。

我上五年級那年，是公歷2008年。那年國家發生了很多事，但轟動全國的是那場巨大的災難——“5﹒12汶川大地震”。

我既不是等待救援的災民，也不是災民的家屬，我只是一個生活在距災區十萬八千里的小山村里的女孩。為什么我會想起這件看似跟我無甚關聯的往事呢？

因為在這期間發生過一件事讓我至今難忘。

記得那時，全國都被動員起來援助災區。電視里從早到晚都播放著災區救援情況，“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眾志成城，抗震救災”等口號時常掛在嘴邊，來自全國各地的募捐接連不斷。我所在的學校也決定發起募捐。

在募捐前的一堂數學課上，老師突然心血來潮的叫人起來，問我們打算募捐多少。我在底下默默祈禱千萬別叫到我，千萬不要。可是事實總是這樣，你越不希望它發生，它偏就發生了。

聽到我名字的那一霎那，我想完了。

我記得我前一個男生說的是20元，這在當時已經不是一個小數字，最起碼在這個落后的小鎮，對一群五年級的小學生來講。當時數學老師說了句：“你家這么有錢啊。”

輪到我了，我能說20元嗎？不能，因為我知道我拿不出這么多錢。我了解自家的情況，可以算得上是貧窮。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我和爺爺奶奶住在老屋里，平常是沒有零花錢的。

那按實說嗎？數學老師會不會當場來一句：“你家這么窮啊。”呢？同學們會不會在聽到后哄堂大笑呢？這些，光想想就覺得難以忍受。

那時候，因為貧窮，所以自卑。因為自卑，擁有了一顆敏感的自尊心。因為那顆自尊心，讓我在那節課上對于老師的提問只能選擇低著頭，沉默，沉默。

我在那站了有多久了呢？一分鐘？兩分鐘？卻感覺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后來，是那陣叮鈴鈴的下課鈴聲解救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貧窮所帶給我的，不僅僅是物質上的匱乏，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物質的匱乏一點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可能你的童年也如我一般，遇到過各種各樣的水鬼。那些水鬼曾抓住我們的腳踝，將我們拖進暗無天日的湖底。

但不管如何，如今，我們都平安和樂地長大了。

我們的人生剛剛開始，我們的未來有著無限的可能。

終有一日，那些該放下的、不該放下的、痛苦的、難堪的、流淚的、畏懼的……會讓我們更有勇氣去面對明天的風雨與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