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你干嘛呀!”
玄色長衫男子剛伸出去的手,被一聲尖叫給驚得頓在了半空。他收回手,藏進衣袖內,回過頭來佯裝生氣的尋找那聲音之源。
只見山坡上的小路間,站著一位身穿鵝黃色衣裳的女子,年紀估摸十七八歲,雙手正插著腰,秀眉蹙起,來勢洶洶的瞪著他。
“喂!誰讓你來這茶園的,不知道這是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嗎!”
女子一路碎步過來,剔剔達達的踢飛了路邊小石子,嘴里吐蓮花一般噼里啪啦說個沒完。來者不善,男子心中默念道。
“那你又為何在這?!”
“這園子歸我管!我當然能進來啦。倒是你,鬼鬼祟祟站在茶樹前干嘛,不知道這雨前毛尖最是珍貴,輕易不得動手嘛!”
茶女低男子一個頭,倒是絲毫不畏懼的仰著頭怒視他。這爹不是說茶女一般性情溫柔,軟綿醇香似春茶一般嗎?為何今日一見,差異如此之大。
“好好好,我錯了,下次絕對不敢輕易動手摘這茶葉,可以了吧。”
茶女聽他這樣一說,剛還準備的好一通說詞,瞬間便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仰著頭,瞪著他的臉此時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收回,只好眼神閃躲,強裝鎮定的望著他,嘟嘟囔囔的說了一句好吧,放過你。
轉身便要走,邊走邊說:你快離開這茶園,再被逮到絕不輕饒你。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身后的男子傳來一聲大叫,茶女站在山坡上回頭,山坡上的風吹動她的裙擺,忽黃忽亮的直晃眼。
“茶女哪有什么名字,你快走吧!別在這茶園里邊礙事!”
說罷便一蹦一跳的走遠了。
2、
“少莊主您來啦,里邊請~”一二山茶園總管大老遠看著玄色長衫的人影朝園子里走來,便小跑著上去迎。
“陳伯還特意接我干嘛!這園子雖說我好多年沒來了,可是小時候沒少待,都沒變樣熟的很呢。”少莊主手里的箱子被陳伯接了過去,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你爹說你這次回來就是要接這園子的,看來這幾年你在外倒是想通了不少呀。”陳伯領著少莊主進了內屋,一進屋那自然而然散發出的茶香便縈繞在了他身側。
“我這也只是回來學習,接管還談不上。我爹倒是沒催我,只是眼瞅著他倆年紀大了,便覺得該替他們分憂解難,收了這玩心而已。”少莊主把玄色長衫脫下,掛在了衣架上。
屋內收拾的很干凈,沒有什么多余的家具,屏風背面是一間小茶室,茶具一應俱全。屋內有一面書柜和一面老檀木的柜子,不用打開也知道是養著一些較為珍貴的茶。
陳伯坐在桌前給他沏茶,行云流水的一套動作下來,沒有一絲多余,就算不是年輕的人來沏,這套動作也算得上是藝術。
“清明前的茶,半陰半陽的口感很是味道,你嘗嘗。”陳伯把茶杯挪了過來,少莊主端起茶杯入嘴,略帶一絲澀口感倒是很清新,不過別的便嘗不太出來了。
“哈哈哈,這喝茶也是要功夫的,估摸著在外這幾年沒怎么喝茶吧。”
“嗯。”少莊主輕叩桌面以示感謝,思緒卻飛到了別處。
3、
他出生的時候,家族便已經是這鎮上的茶莊大戶。因著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又因著一些人為因素的調控,這一二山一片山脈的茶便出了名。進貢給過皇室,又遠銷至了海外,久而久之他林家就坐擁了這一片的茶園,養活了一大半的鎮里人。
但是也不知是老天本就公平,對于他們擁有了財富與榮譽,就必定剝奪他們其余的幸福。比如人丁興旺,兒女成群。
林家很久以來便子嗣單薄,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僅有一兒一女,大多為兒子,后來便形成了不成文的規定,林家兒子只可娶妻一房,也算是默認了老天的這種安排。
他出生之時,許久未曾抽芽的12棵古茶樹,不知為何突然開始重新長起來,他爹覺得他可能要改變家族歷史,便取了小名十二,寓意著那12棵茶樹,也寓意著十二人丁興旺,從那以后家里下人便稱呼為他十二少莊主。
可他打小不甚喜歡喝茶。
一般家里開茶莊的,從小便會品茶沏茶聞茶,隨著年齡的增長從而成為一名絕佳的品茶者。他卻不同,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偏偏只愛扎在書房里看書。
好在他爹娘均是開明之人,對于兒子的喜好從不強加干涉,便由著他去了。
十八歲那年他更是獨自一人背著行囊說要出去闖蕩,他爹也僅僅只是問了一句帶夠了盤纏沒,便隨他去。
在外的日子,他除了書信告知自己去過哪些地方,干了什么卻只字未提。就這樣在外飄了幾年,他最終還是回了家。
回家后他爹也沒說什么,只是說:既然回來了,那茶莊的事情也稍微跟著陳伯學學,百利而無一害。
他也同意,便帶著行李搬到了這一二山茶莊里住下。
4、
一二山是一片山脈,綿延數里,倘若有人進山想要繞完它,沒個十天半個月是不可能走完的。山脈的好壞在于它的地理位置,更在于它的氣候土壤。一二山得天獨厚的山脈條件,可以養育出最肥沃適宜的茶樹,茶樹孕育而出的茶葉入口難忘醇香。
除了茶本身一脈難求,更難能可貴的在于林家獨特的采茶技術。唇口茶便是其中一種,需要很高人工成本的茶。
所需要的是清明第一場雨后,趕著茶樹剛抽芽的那一周內,選用精心挑選的茶女,用唇齒采茶,入竹編簍內盛放,再有精心呵護的茶女之手揉茶烘焙,茶女獨有的氣息在茶的開端便與茶葉融二為一,再到最后出茶。伴隨著的不僅是清明初雨的清甜,以及茶本身的醇香,還有少女的氣息與茶交融而形成的特殊口感。
這樣所產出的茶,可謂是一茶難求。
“誒,那這樣的采茶方式,別的茶莊也可如此操作,為何偏偏大家認定的唇口茶只出自我家呢?”少莊主端著茶,聽完陳伯講完之后詢問道。
“這茶啊講究天時地利,地利自然不用多說,就但你現在喝的這泡是清明雨前的茶葉,茶葉有白毫入水漸漸散開,茶香被裹著再一層一層舒張,是不是似仙女下凡在這茶水中褪去衣裳。而清明雨后的茶,在雨后采摘白毫絲毫不少,茶葉被裹層數也不曾多一分,可是這水沏下去茶香不在水中散開,而在那裊裊升起的煙霧里。仙女們不在水中,在空中,這便是天時。那天時地利都有了,為何我們的茶還是要別勝一籌呢?關鍵就在這人和,這可不是一般的人和吶。”
陳伯喝茶的神情透著一絲醉意,茶喝到一定境界便會醉,少莊主明白這茶背后的故事對于剛到這的他而言,還有很長一段路需要走才能了解到。
20年來,他第一次覺得茶原來如此有意思。
5、
隔了十天,他才再一次見到了她。
在茶房觀看揉茶的茶女時,他看到她端著一盆新鮮茶葉進來。穿著和普通茶女一般的藍色衣裳,頭上倒是插著一支粉色小山茶花,遠遠的看著又和別的茶女不一樣。
“喂!好久不見!”
少莊主從茶房里走出來,手上還蘸著剛學習操作的揉茶茶漬,笑的一臉天真無邪望著她。對方顯然有點兒迷糊,眼神迷離的看著他,那神情分明寫滿了您哪位的疑惑。少莊主皺眉道:你就不記得我了嗎?!十天前我們在茶園見過的,你還叫我別亂動,不記得了嗎?
“原來是你,換了身衣裳,都不認得了。”茶女抱著一桶茶葉回想起來,上下打量著他。
只見他穿著灰色短衣,下身套著淺灰色褲子,腦袋上因在里邊揉茶而沁出一圈一圈的汗漬,衣袖被擼上去,滿手的綠漬。因著她的打量,而有些不好意思害羞的臉,長是長的怪俊俏,就是有點透著一股傻勁。
“你怎么在這呀。”
“你怎么在這呀。”
兩人齊齊開口道。
“你先說!”
“你先說!”
兩人又齊齊沉默,最后相視對看,哈哈大笑起來。
“我來送茶,你在這干嘛,真進園子里當小工?這采茶季也還沒到,你倒是挺勤快的嘛。”茶女抱著茶桶往里走,少莊主跟在她后邊。
“嗯,我過來學習學習的。誒你住哪呀,為什么我在這邊都沒見過你。”少莊主作勢要幫茶女搬茶桶,茶女笑笑沒有遞過去。
“園子里茶女分很多種的,住這邊的基本是茶房的姑娘,我比較例外,和三娘住在茶園另一邊的山坡小屋里,夜里看守茶園比較方便。你呢?住這邊嗎?”
“嗯嗯,那我到時候過去找你,成么?”
“成呀!你隨時過來,我都在的,不在三娘總知道我在哪。”
兩人合力把茶桶倒進茶盤,里邊的茶女把茶盤接了過去,茶女和她們打過招呼后就朝門口走去。少莊主跟著,跟到屋外,目送著她離去,只見那朵山茶花一拐一拐的在茶從間不見了蹤影,而他的心仿佛也隨著那朵山茶花一晃一晃的不受控制。
6、
少莊主找到茶女的時候,她正在井邊提水。他快步走過去要過去幫她,卻發現她很輕松的便把水桶提了起來擱在了旁邊,絲毫不像一個普通的茶女。
茶女和他并肩坐在井邊的大樹下,只要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兩人都靜默不言。少莊主側過臉去看茶女,只見她目光澄澈的望著眼前的一片茶園,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
“誒,你平常都要干些什么呀?為什么我看那些茶女都要干挺多事的。”
“挑挑水,剪剪枝丫,打掃打掃衛生,就干這些。”茶女低著頭把玩手里的頭發,語氣平淡到沒有一絲情感起伏。
“那,你識字嗎?”少莊主突然兩眼放光的盯著她。
“不識。”茶女雙眼回望他,似兩潭盈盈春水把少莊主給裝了進去。
“那以后我每日過來教你識字,給你說故事可好?”
“好。”茶女咧著嘴沖他笑道。
7、
從那以后少莊主便每日過來山坡小屋尋茶女,有時幫著茶女修剪茶園,有時則幫忙挑水拾柴,干完之后兩人便在院子里識字教學。
講故事則是學習之后放松的項目。
茶園很大,茶女有時帶著少莊主轉山尋古泉汲水,水壺叮當作響,少莊主便搖擺著身子給她講無數江湖故事。
有感動天地劈山救母的孝子故事,有人鬼殊途不能相愛的悲慘愛情,也有帝王貴胄與平民百姓相愛至死不渝的忠貞,還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情誼……
他倆走山淌水的功夫里,茶女聽聞了許多她從前未曾知曉的人間情暖,少莊主講故事聲情并茂,情到深處還會對著山谷模仿故事的人物對話吶喊,茶女聽聞竟也會不自覺帶入而感動落淚。
清明前少莊主拎著2壇清酒來尋茶女,等到茶女忙完日頭都落到了山后邊,夜色慢慢爬了上來。茶女帶著少莊主去了屋后邊的大茶園,爬上了一棵大茶樹,兩人晃蕩著腿坐上邊喝酒。
“在別的國家流傳著一個神話故事,說給別人講滿一千零一個故事之后,便可以得到一個神的愿望,滿足他最想完成的事。你說我給你講完一千零一個故事,會不會有神出現?”
“可是你才講了不到一百個呢,離一千零一還遠著呢。”
“誒,我講了這么多故事給你聽,今晚換你講。”少莊主抓著茶樹,看著茶女說道。
茶女望著前邊模糊不清的茶園,星星點點亮起來的燈光,搖晃著腿,點點頭嗯了一聲。
“既然我是茶女,便講個茶的故事吧。相傳很久以前,天上有位美麗的仙女專門掌管王母娘娘的花園,花園里任何花草經她之手栽培,都生長的格外茂盛。王母娘娘格外賞識她,她也特別的受寵。可是,這位仙女在飛仙之前是凡間的一位小茶女,和園子里的茶工有著婚約在身,沒等到她與茶工結為連理,茶女便不巧病逝。湊巧那又是她最后一世的修行,修行圓滿便飛升上仙做了仙女。可憐那茶工日夜思盼,而郁郁寡歡不到數月便也去世了。一直投胎為人,卻無論如何也都不能修的那姻緣終果。
仙女日夜惦記著茶工的深情,卻深感無以為報而自責。一日她下凡為王母娘娘尋人間奇花,路過一二山的時候看到了這一世投胎轉世的茶工。這一世他貴為茶莊主,卻因為心地善良而競爭不過別家茶園,經營慘淡,至今未曾娶妻。深感內疚的仙女決定幫助曾經茶工,她幻為茶女在茶莊內,為茶工尋得山間好茶,再用唇齒采茶竹簍盛裝,因一直掌管仙花草而全身縈繞仙氣的仙女親自揉茶,出茶乘泡之時,煙霧中隱隱約約可見婀娜多姿的仙女輕舞。此茶一出,茶工瞬間變而為地方之富首,周圍無一家茶莊可與之相爭。仙女幫助茶工變富,卻也想到茶工轉世的姻緣一直未曾有,便為他暗中挑選了一名女子。仙女看著女子與茶工琴瑟之和,又想到曾經兩人的婚約未曾允現,竟然帶著一絲悲痛與嫉妒。讓他兩結合之時,還暗自施法茶工進可得一子嗣,也算是緩解了仙女之痛。
后來茶工便一直尋人找那制茶之人,苦尋良久都未曾又果。只記得是清明之時,唇白齒紅肌膚如雪,帶著天然茶香的女子所制。后人便按照此標準尋那茶女制茶,而得唇口茶。”
茶女搖搖晃晃的說完了這個故事,末了加了一句也不知真假。
“你這說的是唇口茶的來歷?”
“你身為十二少莊主,自家茶來歷都不知?”兩眼發亮的鎖定在少莊主臉上,借此想要窺視出什么。
“你都知道我是少莊主了呀……”少莊主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第一天便知,長衫的打扮只有富家子弟,又是在茶園出現,你這個年紀的想一想便知道是誰。”
“那你還對我大呼小叫!”少莊主還一直以為自己隱藏了身份,她才待自己如此平常,原來一早便被識破,把他當猴耍。
“少莊主就不能大呼小叫了?這天下的少莊主比比皆是,可像我這樣的茶女天下獨一,誰尊誰卑還不知道呢,我憑什么要照顧你臉色了。”茶女語氣不善的回應。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少莊主沒料到她會如此大反應,急的想要解釋他只是生氣,那是他說錯的話,沒別的意思。可想了千百遍,說出口的話卻怎么也理順不了。
“唇口茶的出名并不在于制茶的過程,而在于那個制茶的人。你爹在十五年前便知道你家茶莊的茶,若再用古茶樹不產茶葉為借口,不出那最為正宗的唇口茶,這茶園多半是要敗在他手中。而你家祖輩記載的唇口茶的茶女資料少之又少,他便只好依著線索尋那茶女。
一二山內,清明之時出生的女嬰,身懷茶香,肌膚如雪白,滿足這幾條的女孩便是他要找的人。本來不包任何希望的他,最后卻還真的被找出了那么一位。”
“你?!”
“嗯,當時剛滿三歲的我被陳伯尋到。身懷茶香,肌膚如雪,清明時分出生,女嬰。從那以后,我便被接到了這茶園里,與三娘一同生活。”
“十五年前你三歲,那時我剛好五歲也在茶園里呀,沒準我見過你誒!”
“不可能見過我,三娘當時帶著我是住在深山里邊的。說起來倒有點像你講的那些故事里邊的死間,從小被秘密養成,關鍵時刻才會被放出來。跟著三娘從小學習喝茶,采茶,制茶,也不知我是否真是那命定的茶女,學這些都奇快無比。再大點,三娘便教我武功防身了。”
“為什么茶女需要武功?”
“因為以防一切突發事件發生,整個茶莊的命脈都交付于我,我這個茶女可至關重要的很呢。”
“那你怎么知道這些?”
“三娘從小便說與我聽,這有什么好避諱的。就我與三娘兩人,我知道只會更保密才對。”
“那是什么時候搬到這外邊來住的呢?”
“我十五歲爹媽去世那年,山洪暴發連人帶屋都被沖走。陳伯帶我去上香后,說了一句可以開始采茶了,我和三娘便住到了這外邊。”
“你爹媽去世的時候,你傷心嗎?”
“你在外游歷時,想你爹媽嗎?”茶女反問道。
少莊主不再吱聲,這樹葉被風刮得沙沙作響,清明的第一場雨馬上就要來臨了。
8、
清明下過雨之后,少莊主便沒找到過茶女。
陳伯在屋子里和爹喝茶,隔著門只能聽到兩人的談話透著一股開心,隱約聽到今年的茶定是最好。
不知為何,這薄霧籠罩下的茶園令他心慌,他立在院子中央對著滿山的茶絲毫不關心,只是想到他好幾日都未曾與那圓眼睛,笑意盈盈望著他的小姑娘講故事而心煩意亂。
雨停后,全莊的人便開始抓緊功夫采今年的第一泡茶。茶梯接二連三的綿延出去,望過去只見帶著斗笠的茶女們比比皆是,她們邊唱歌邊采茶,手里嘴里絲毫不耽誤。漫山都是一片歡聲笑語,莊里最熱鬧的時分已然拉開了序幕。
可唯獨不見茶女。
山坡小屋里無人,茶園無人,茶房無人。茶女和三娘似這一二山的山脈一樣,不知到何處去尋,也不知道尋到何處之去。
少莊主覺得總有什么事要發生,可他不知是何事。只知道這顆心見不到茶女七上八下,慌的厲害。他不明白今年陳伯,爹為何如此之高興。那股高興他仿佛隔著一層巨大的石門,將他阻隔,又透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將他黏住。
雨后清明的兩周內艷陽高照,氣候回溫快,茶莊上下的動作更快。趕在下一場雨來臨前把所有的茶葉均采摘一輪,進入茶房揉制。
少莊主很想問一問關于茶女的事,可他知道他爹開明,僅僅開明在對他的態度之上。涉足家族的要事,他絕對的不開明。他不想自討沒趣,可又很想知道作為茶莊精心挑選的茶女,到底會制出怎樣的茶。
一月之后,傳來了2件大事。
第一件便是茶女進了茶莊,手里捧著的是檀木盒子裝的茶葉。少莊主和他爹一同坐在屋內,看著身穿鵝黃色衣裳的茶女進屋。兩人臉上如出一轍的期待,只是一人的期盼在那茶,而另一人的期盼落在了那張臉。
“莊主,這是今年產的唇口茶。”茶女的嗓音很清脆,似黃啼。
陳伯把茶葉接過去,半跪在茶桌前,開始沏茶。茶葉入第一泡水時,茶香肆意到滿屋。洗茶之后,燒開的茶水開始燙茶。這燙茶的次數,直接關系到出茶的成果。只見那七上八下的動作之后,茶霧滾滾從杯內上升,裊裊升起于茶杯上空,而那煙霧中分明可見立著一位仙女,隨著煙霧而起舞,再隨著那煙霧上升而上升,直至不見。
屋內的人全部滿眼紅通的望著那煙霧,此時無聲勝有聲。少莊主不關心那煙霧之中是否有仙女,他雙眼飽含深情地盯著茶女,茶女望著那煙霧中的仙女,濕潤了眼眶望向了少莊主。此時此刻,屋內的他倆隔著時空的距離,卻知道與對方心在咫尺。
第二個消息是緊接著進來的下人通報,知府大人親駕茶莊商討兩家婚事。
前一個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分享,下一個的晴天霹靂就直愣愣的劈在少莊主身上。
婚事?!什么婚事?!
少莊主疑惑的看向他爹,又滿臉不知情,迫切想解釋的看向了茶女。茶女稍施禮,便起身退下。少莊主待起身追出去,卻被他爹摁住,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記住自己的身份。
那鵝黃色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了屋外,帶著少莊主的一顆心。
9、
家宴結束后,少莊主立刻尋到了山坡小屋,找到茶女。
少莊主說:大不了我們就私奔!你跟我走吧。
茶女晃蕩著腿坐在茶樹上邊,手里甩著衣袖的彩帶,居高臨下大笑著說:和你私奔?你是錦衣玉食天性高貴,我呢天性散漫自由慣了,和你私奔恐怕是不行的,我兩不合適。
少莊主分明看到她在笑,卻不知為何那雙圓圓的大眼睛里邊是無邊無際的空洞,而他不知道那里邊都藏著什么。他心下一陣凄涼,覺得這漫山的茶樹沙沙作響都在替他鳴不公,可是他又是明白的,感情之事又何來公平一說?
一月后茶莊喜事傳遍城里上下,莊主之子大婚,張燈結彩十里紅燈好不熱鬧,特批全莊上下停止勞作一同慶祝。
大婚之日少莊主提著那紅綢緞,一步一步的和紅綢之下未曾謀面,即將成為他妻子的人走進大廳。
周圍熙熙攘攘,爆竹聲,人聲,杯盞聲交錯。少莊主只覺那紅綢緞好似千斤重,需要提起萬分力氣才能讓它不落下。老人們常和他說大婚之日的心情一輩子少有,那是喜悅激動以及責任成長交融的一瞬間,可是他感覺不到這種心情。他滿腦子都是那個笑意盈盈沖他說:喂!你干嘛呢的圓眼睛小姑娘,有一瞬他很想丟掉這紅綢跑出去找她。可是他又知道這不可能,腦子再怎么不清醒,而這理智又像這千斤紅綢一樣壓在他懷里,壓得他不能動彈。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主婚人朗聲說道。
“慢著。
一聲清脆的女聲傳了進來,全部人齊刷刷的看向門外,卻不見蹤影。
只見茶女從院子里頭屋檐上跳了下來,穿著一身翠綠衣裳立在門外。少莊主看到她的那刻心中驚喜萬分,只待撲向這只不按常理出牌的翠鳥。
“你,你為何在這?”他努力裝出鎮定的樣子,強壓激動的吐字問她。
“我為何不能在這?”她挑眉望了過來。
“今日,今日我大婚,你在這不合適。”他心下一沉,話都說不清了。
“我在這,就是為了合適而來,為了我兩的合適。你還愿不愿意和我走,愿意我就搶了這婚,不愿意我就搶了你這人。”茶女叉腰站著,笑意盈盈的望著他,圓圓的眼睛里分明是希望是篤定是他兩的未來。
“我愿意。”
少莊主的千斤紅綢輕飄飄的被他松了手,墜到了地上,輕的沒有一絲重量。
茶女笑意盈盈的沖他伸手,兩人相握之后,瞬間周圍便被數名大漢包圍。
“你這行事絲毫不像你啊。”少莊主看著越近靠攏的大漢低聲詢問道。
“三娘說,天下無二的茶女和會講故事的少莊主,如果不在一起的話實在是茶莊一大損失。我心想也對,與其你娶一個天下比比皆是的知府女兒,不如和我做一對茶夫妻來得酷。可是你曾說周芷若搶婚張無忌的故事,可沒說搶婚之后還得打架啊!我對面這8個我搞的定,可你后邊那8個,你沒武功怎么辦。”
“誰說我沒武功?”
“啊!?”
兩人話落,便齊齊出手應對大漢,招數之間只見少莊主功力了得,絲毫不輸茶女。而早就亂作一團的婚禮現場,只見正中央的莊主絲毫不意外端坐看戲,而一旁的知府大人一個勁的在嚷嚷拿下,拿下!卻沒留意,披著紅蓋頭的新娘,在趁亂中被一陌生男子牽走,跟隨他消失在了混亂的人群中央。
10、
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兩人,邊跑邊回頭,直到確認沒人在后頭追趕,才算平舒一口的相對望大笑。
“你會武功你怎么沒說過!”
“可是你也沒問過呀。”
“哼!早知道這婚就不搶了。”
“搶都搶完了,人是你的全部都是你的了。你甩不掉的!”
“那以后你就嫁茶女,隨采茶吧。”
“完全聽從娘子!”
“走啦,回山。”
“回山咯!”
11、
多年以后少莊主成為了莊主,與茶女生下了多兒多女,而那深山里單獨孕育的那一片唇口茶也經由普通茶女采摘,也可出仙女霧。
當年的培養純茶女育茶的方式不復存在,諸多茶女們不再需要嚴苛的標準要求,才可采摘茶葉。
老莊主在族譜上寫下唇口茶神話故事的下半部分:仙女哪怕施了法在茶工的子孫后代,卻也存留了一份自己的念想在那凡間茶女一脈。若茶女與茶工的子孫后輩有緣,自會打破世俗階層相愛,重續那未完成之婚約,打破禁忌之法。
兒孫滿堂,唇口茶留香永存。
老莊主緩慢的閉上眼睛休息,腦海中回想到的卻是身穿藍色衣裳,背著背簍站在茶園里回頭沖他笑的女子,嘴邊輕輕呼喚出她的名字。
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