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來上海。車站下著雨,空氣有些陰冷。大多數人面部表情都過于平靜,都透露著沉默的成熟。我伸著脖子往站臺里張望,雖是內心有些雀躍,但肢體上也并未做出太多動作。
似乎面臨這25歲的枷鎖,并不能如年幼時的躁動。
接到人時,我看到父親剪了短發,穿著西裝,衣領上還有個金黃色的海軍徽章。滿臉皺紋,說話帶著濃濃的鼻音,一口新洲方言。但是,讓人欣慰的是,他依然健談。
一路上我以成人的姿態幫他們安排好一切。包括衣食住行,甚至教育子女。期間的小插曲讓我感到有些憤怒,像是站在成人立場所出現的權威的指責。當我看到點點哭著要父親的擁抱,而父親一臉微笑的將他抱起時,我一天積攢下來的憤怒達到了極點。
這樣不對。這種教育方式不對。我內心叫囂著,然而,再往深處想象,我卻知道自己并不是在為他的教育方式而發怒。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總像一個渾身長滿刺的斗士,他精神飽滿,時刻準備著與世界抗爭,與我斗爭。然而,從此次火車站接他,到去酒店,KTV,帶點點,他臉上一直堆著笑容,發出“呵呵”的聲音。即使我大聲地吼他批評他的教育方式,他也只是“呵呵”的笑著,一副不急不緩的模樣。
這讓25歲的成熟的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兒時的記憶可能出現了很大的偏差。父親不是精力滿格的戰士,而是世界上最不堪的一個普通的斗士。
他在現實與理想之間撕扯了多年,最終卻依然出書無門。
他曾經希望大女兒好好當醫生,拿個鐵飯碗,安安穩穩,而她卻選擇了別處,因此顛沛流離。然而,他也只是默默地坐上火車,來到上海來見她;他曾經希望小兒子好好讀書,上個好大學,而他卻選擇了動蕩的行業。然而,他也只是在電話里溫和地說“這不合乎情理啊!這不合乎情理啊!”。
所有的關于他的現實,關于他們的現實,他都接受,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隱藏住自己的落敗,只是在見他們時,剪了干凈的頭發,舒展臉上的表情,讓他們覺得他很瀟灑很浪漫,不甘人后,不輸于人,成竹在胸。
他,只是,不愿意讓他們看出他的不堪。因為,他已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