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安慶城下2015年第一場雪那天,我一個人躲在屋里聽陳珊妮的舊碟。
那時已接近黃昏時分,窗外漫天飛揚的雪花,像輕盈的蝴蝶在翩翩起舞。不記得時間過去了多久,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電話里的Ocean朝我嚷:“羅小美,你干嘛呢,給我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穿紅色羽絨服,帶毛線帽,裹得像個北極熊的王洋洋。他揚了揚手里的電熱鍋和火鍋食材,咧開嘴朝我笑:“喏,初雪天,吃火鍋。”
王洋洋就是Ocean。我嫌棄他的名字太女生,給他換了個聽起來博大寬廣的英文名。
他很滿意,和我的朋友見面時,總是很得意地說:“你好,我是小美的男朋友,Ocean。”樣子看起來有點逗。
很多時候,王洋洋都讓我覺得溫暖又窩心。
他記得我說過,初雪配的不是炸雞和啤酒,而是在家里關著門窗吃熱氣騰騰的火鍋。然后,就冒著大雪來找我。
遺憾的是,這頓火鍋吃得并不圓滿。
中途,我收到一條微信,是唐思遠發來的。
他說:“羅小美,還記得我們一起看過的電影《初雪》嗎?里面有句對白說‘初雪綻放的那一天,相逢的戀人會看到幸福’。我回安慶了,能不能見見你?”
看完這行字,我的心里呼啦啦地吹過一陣風。對著火鍋里的金針菇,土豆片以及各種小丸子,猝不及防地走了神。
我承認,這個消息讓我很不淡定。
王洋洋覺察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他識趣地什么都沒問。諷刺的是,那一刻,陳珊妮唱的是“懂得做菜懂得生活懂得我”。
1994年的老歌,我和唐思遠在一起聽的第一首歌。
-02-
我不由得有幾分懊惱。這些年,唐思遠出現的時候,我還是凌亂得沒有章法。
王洋洋吃完火鍋洗好碗離開后,我在微信上和閨蜜抱怨:“都這么久了,唐思遠憑什么還是會讓我方寸大亂?
閨蜜矯情地回復我:“就憑他給過你最好的愛情呀。”
我想了想,確實是這樣的。
我和唐思遠認識很久了。隔壁李奶奶是唐思遠的外婆,每年暑假他都會過來住上一段時間。
有一年夏天,唐思遠在半路攔住我,笑意盈盈地說:“羅小美,我們做朋友吧。”
唐思遠雙手插在口袋,抿起嘴微微笑起來的樣子很銷魂。我的心就那么漏掉了半拍。
我自顧自地認為,我和唐思遠的關系是不一樣的。
譬如陪他去巷子里吃打鹵面的人,是我。譬如小伙伴們在一起玩游戲時,他的眼神會越過人群,在我身上蜻蜓點水地停留。
而當我們沿著小城的街道,走過一盞盞路燈的時候,唐思遠也會說起他的夢想,說他在將來的某一天,要去更遠的遠方看一看世界。
有一次,他歪著頭問我:“羅小美,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當你的同班同學啊。”
唐思遠被我的答案逗樂了,摸了摸我的頭說:“你真可愛。”
我聽出語氣里的寵溺。唐思遠不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如果我們是同班同學,我就可以每天看到他,給他寫寫小紙條,說他今天的衣服很好看。現在,也有人給我寫小紙條,說我的發型很漂亮,譬如我的同班同學王洋洋。
可他不是唐思遠。
那一年的唐思遠,還算半個文藝青年,喜歡聽小眾的歌。比如陳珊妮。
有次他在聽CD的時候,我搶過一只耳塞,卻碰巧聽到那句“將來可要找個好老公,要懂得做菜懂得生活懂得我”。
我鬧了個大紅臉,唐思遠也有點局促,我們之間像是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后來,唐思遠考上北京的大學。他說:“羅小美,我在北京等你。”少女的心,從此有了天大的秘密。
看書看不進去的時候,我就聽唐思遠留下來的舊碟,從頭聽到尾,想念一個人的心情就沒那么難熬了。
高二那年的圣誕節,唐思遠在電話里問我:“hey,羅小美,what do you want?”我想了想,回他:“我想見你呀。”
唐思遠真的,就在那個寒冷的清晨,變戲法般地站在教室門口。他穿一件橘黃色的大衣,笑容淺淺,像極了窗外柔軟的陽光。
愛情和少年的樣子,都剛剛好。
-03-
三年后,我在北京見到唐思遠。
那是北京城的初秋,我跟在唐思遠身后,任由他帶我走過圖書館,走過食堂,走過教學樓。心底有個聲音說,我終于站在了離你最近的地方。
眼前的異鄉,因為這個男生,瞬間像極了故鄉。
我和唐思遠有過明亮的愛情。
每天早晨一起去食堂吃早餐,我喝了一半的豆漿,他順手接過去一飲而盡;冬天的傍晚,去路邊吃南方小餛飩和麻辣串兒,笑聲灑了一路;夏日的黃昏,拉著手走過長安街,風過耳畔,內心一片安寧。
可我們的人生步調,差了三年。
我是懵懂的大一新生,而唐思遠忙著畢業,忙著如履薄冰地做職場新人,留給愛情的時間有點少。京城大街上處處是精英,想要脫穎而出,有點難。
而我能做的,只不過是做個乖巧聽話的女朋友。在唐思遠的出租屋,為他洗手作羹湯。
有時聽唐思遠順口說起公司里的某個同事,為了留在北京,娶了自己不愛的女孩時,我分不清他的表情里是羨慕還是輕視。
次數多了,我對他的信任,一點點地被抽離。
而當我撞到唐思遠在微信上和某個姑娘說著溫柔的情話時,一下子就慌了神。面對我的質問,他不以為然地說:“放心,人家是北京土著,看不上我的。”
可唐思遠開始晚歸。
在等他歸來的夜晚,我躲在被窩里,一遍遍地聽陳珊妮,濕了眼眶。而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是加倍地對這個男生好。好到低眉順眼,好到讓自己有些心疼自己。
但一個人的心離開了,任何努力都顯得徒勞。
有天,我們在王府井吃飯。唐思遠看著我,支支吾吾地說:“小美……我們分手吧。”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來應付這句話,只好埋頭繼續吃爆肚。直到唐思遠的一句“對不起”,終于讓我的眼淚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2009年5月,陳珊妮在北京舉辦她的內地首場演唱會。我用做兼職賺來的錢,買了兩張VIP的票。理所當然的,后來只有我一個人去了現場。
我在人山人海的現場,聽她唱“想要不變心的情人,還是永遠不老的青春”時,所有的情緒一窩蜂涌上來,我覺得自己沒辦法原諒唐思遠。沒辦法原諒他,松開我的手。
說好的一起看大漠孤煙,江南煙雨,全都變成了騙人的鬼話。
-04-
其實分手的第二年,唐思遠給我打過電話。
是在半夜三點多,他說起自己的女朋友,一個地道的北京女孩。他跟隨她去了美國,女孩念書,他工作。人生地不熟,常常覺得生活很落寞。
他說去了更遠的遠方,見到了更廣闊的風景,卻發現自己并不是很快樂。
我安靜地聽著,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你愛她嗎?”
唐思遠的語氣有些慌亂:“她挺好的。等她畢業,我們就回北京結婚。”
我能說什么呢?唯一能說的,只不過是一句客氣又疏離的“祝你前程似錦。”
有次去北京出差,聚會上,有個我們共同的朋友說,真不知道唐思遠怎么想的,每次喝醉了酒,都嚷著要給你打電話。快要撥出去時,又懊惱地關掉手機。
我聽著,心里起起伏伏。唐思遠愛過我,但遺憾的是,我給不了他遠方。
2015年年初,這個被我愛了很久的男生,在初雪這天跟我說,相逢的戀人會看到幸福。我仍然很沒出息地,心煩意亂。
-05-
后來,我并沒有見到唐思遠。
在我猶豫了一晚上的第二天清晨,我收到唐思遠的微信,他說:“羅小美,我回北京了。昨天,打擾了。”
看起來有點好笑,不是嗎?
我突然覺得,唐思遠真是個貪心的家伙,一邊是他的青春,一邊是他的遠方。他在貪戀遠方的時候,又時不時來我這里,緬懷一下青春。
而我大概始終對他抱有幻想,心里想著,有一天他回頭,隨時還能找到我。所以,和王洋洋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里總是少了一塊角。
10月1號,唐思遠在北京大婚。10月11號,我和王洋洋去上海,聽陳珊妮2015年的演唱會。
說起來很奇怪,聽幾乎陪伴我和唐思遠一路走來的珊妮公主,唱《我不是在悲傷地想念你》,我的心不再有波瀾。
演唱會接近尾聲的時候,我扭頭看一眼身邊的王洋洋,他的眼光柔得能膩人。我在他的眼睛里,像是看到了壯闊的大海。
我曾經問我的同班同學王洋洋,你到底喜歡我什么?他憨憨地笑著說,不知道啊,就是很喜歡。
后來我和這個男生談戀愛,他的心里沒有繁花似錦的遠方,有的只是左手拎著菜,右手牽著我的小知足。
我想起從北京回到安慶的那年,王洋洋站在集賢路上,笑意盈盈地說“羅小美,歡迎回來”時,眼神里的淺淺溫柔。
心底關于唐思遠的那點潮水,突然就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