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然而,人并沒有來,湖水蕩漾,月蕩秋千般的搖晃,一條狗的身影壓在月上,毛發絲綢臨風一般起伏不定。這是孤獨失落的月。
飛泉數點雨非雨,空翠幾里山又山。月透過朦朧的柳梢,掛起兩個傻子的曖昧,此時的月下,恰適合如此淡淡的朦朧。這是情人的月。
披卷有余閑,留客坐殘良夜月。這是朋友的月。
溪畔輕風,沙汀印月。獨往閑行,嘗喜見漁家笑傲。松花釀酒,春水煎茶,甘心藏拙,不復問人世興衰。這是隱者的月。
手扶長松,仰視白云,黑云漸起,月下挾酒仗劍行。這是下俠客的月。
狂風起,明月隱,大浪翻天起,陰風浸人,慘呼陣陣。這是強盜的月。
青山當戶,夕陽離落,明月簾櫳,小軒窗,正梳妝,兩重心字羅衣低念殤,這是思婦的月。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月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勾引起如此多的情思?月何物哉?害得我每個月都被一個叫“月經”的玩意兒擺放,它每個月圓一次,這玩意兒每個月來一次。也許我們都不知道,月經這名稱,并不是因為每個月來一次,而是跟月亮有關系。月缺月圓,潮起潮落,“濤之起也,隨月升衰”,潮汐即為信,于是月經也被叫做信水。王充一個老男人,竟然也懂得這些!?
誰說英雄無情,那是英雄并非月上之時談情。假如月色清明,映著那朱顏云鬢,就算他是西楚霸王,照樣忍受不住。若說英雄真無情,或者望月竟無情,那英雄必定是個瞌睡蟲,一到晚上便睡著了,留下一堆酥軟倚欄長嘆。給了書生無數機會,穿過月牙門,跳進月紗窗,一夜風流,半晌軟語,月涼夢破雞聲白,楓霽煙醒鳥語紅。期待下一個越弄花影。
月下之人,是真閑得發慌,才搞出那么多事來。月上之人,是真閑得優雅,躲在孤寂里,靠著桂樹。呵,現今正是桂花飄香時。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張繼在船上,船頭有月,船尾有月,天上有月,心中無月,是不眠的愁緒。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上古有月,秦漢有月,唐宋也有月,漫沙荒草,月下隱著的,是白骨和野心。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凡是牽扯功名,不管月亮能不能給你作證,一路上的凄涼結局,月卻全看見了。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玉人未必是來吹簫的,如果是我,或許會看穿他要吹簫的背后,把他一腳踢到橋下水中月里去。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李白的愁心,真的不敢恭維,所以,月亮從來沒理會過他的愁心。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杜牧喝的不是酒,嫖娼的證據就是他的詩。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李賀帶的是吳鉤,看什么都像鉤。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這個可憐的月夜,必定有個姑娘在他身旁。
黃昏庭院柳啼鴉,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就不知道折下梨花,是不是開啟了野戰模式。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納蘭性德啊,憐的從來不是月,是自己的姑娘。然而姑娘不值得欣慰,因為多個姑娘,同一個月。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就不知道陶淵明爺爺,累不累?工作時間嚴重超負荷。不過,他應該在田地里看云睡覺了,根本沒干活。何況,這種日子也不會太多,因為不可能夜夜有月。嗯,陶淵明爺爺的工作模式是,天晴有月便去田地,下雨陰天都躲在屋里依南窗以自傲。
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可惜,不一會兒,天便亮了,開始晨睡,所謂思念,就是晚上睡不著。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不需要回首,回了也瞧不見了。
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天再遠再大,月還是在水中,逃也逃不掉。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李白沒有一天不想上天,不是想著摘星星,就是想著抱月亮。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我也不知道落在了誰家!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你看,只要月亮不出來,就要殺人,我不知道月亮到底救了多少人。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月亮有事干,你在干嘛?
獨出前門望野田,月明蕎麥花如雪。白居易還認識蕎麥,就不錯了。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蘇東坡從來晚上沒有好好睡過覺。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嗯,我知道了,你等著我來。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白天的日子可不好過!
凄涼別后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哎哎哎,咳咳咳!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沒錯,那一頁,他走了!
歸來飯飽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吃貨的月亮,沒有圓缺,因為他吃飽了就睡著了。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白居易好像從來都不愁,他的月都很曖昧輕松。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蘇軾是知道愁的!所以,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有一天,李白明白了,沒有航天科技的年代,想上月亮沒那么容易,只好把月帶在身上。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你說它不過來能怎的?
人呢,其實很少望向天上的月,水跟月從來不分開,所以近水樓臺先得月。水中月,才是人情思翻滾不停的目標,加上水邊的柳枝花影,月才有迷離的情調。而,那些虛幻縹緲的情調,再加一點酒調勻。月,便已經不是天上的那個月了。而恰如鏡中花,少女心頭的彷徨,詩人腳下的糾纏,戀人唇邊的溫熱,共著同一個皎潔,透過微云樹影,篩下一地的扯不清道不明。
三山五岳,長江黃河,同在一個月下。你,我,他,同為一個月叫囂、孤寂、慨嘆、焦急。
月下三秦,輪廓江南。同一個月下,同樣滋生所有,浪漫、情思、等待、相逢、守望,還有奸情。
半塢白云耕不盡,一潭明月釣無痕。禪璄里,一個光頭敲著月下門,口里輕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