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后,母親怕我耽誤學業,處理完父親的喪事不到十天,便催我回學校。這時候母親一人在家,我是一萬個不放心,便買了禮物去鄰居大嬸家,請她幫忙,早晨晚上去看看母親,萬一她不舒服,也好通知我。
鄰居大嬸是個熱心腸,她說,你這孩子,這點小事,還用給大神買東西,
我說,大嬸,這是應該的,我在外地上學,離家遠,我父親又剛沒了,怕母親想不開啊!
大嬸說,難為孩子一片孝心,東西我收下了,你就放心吧,我保證天天去看望你娘。
我對大嬸千恩萬謝。
大嬸說,從前你父母不愛出來串門,他們老躲在家里恩愛,大家伙也不好意思到你家去。
我把學校老師辦公室的電話留給母親與大嬸,萬一有急事,打這個電話,就可以找到我。
回到學校后,我先把父親沒用完的杜冷丁退回醫院。把家里的情況跟班主任說了下,他深表同情。
每個周末我都趕回家看望母親,母親的精神狀態漸漸好轉,說鄰居大嬸經常來看她,我也時常帶些小禮物給大嬸。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我們面臨實習,同學們都想知道分配在哪里實習。
我呢,是無所謂的,分配到哪里都行,如果在省城,我還是老樣子,休班的時候回家看望母親,如果分配到老家的縣醫院,離母親更近,晚上我可以騎自行車回家陪母親。
不久分配結果揭曉了,大家都分配在省城的醫院實習,而我就分在我們學院的附屬醫院。
對這個結果我很滿意,至少我對這里熟悉些。
實習開始后,我被分配到普外的一個科室,這個科室都是手術病人,特別忙,但學到的知識也是最多的。
我也從學校的女生宿舍搬進了醫院的女職工宿舍,六個人一間,也非常擁擠,夏天雖然有風扇,但還是悶熱。
還有幾個其他班的同學分在這個科室,跟我住在一個宿舍,我感覺有了伙伴。
在正式上班之前,我回家了一趟,告訴母親實習的事,母親很高興,說要是工作忙,就不用每星期都回家看她,她挺好的。
母親身體還算健康,除了她經常牙疼,本來我想讓她去醫院把壞牙拔了,換上假牙,但她總是一拖再拖,說能堅持,我猜她是為了節約錢。
第一天上班報道,就遇到了李新亮,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科室共有二十來個人,七八名醫生,十幾名護士,再加上我們五六個實習護士。
開始的時候,對李新亮我并未多加留意,他高高的個子,身材修長,臉色很白,很亮,眼睛清澈,大大的,眉毛與頭發都濃濃的、黑黑的。
盯著人看的時候,他的眼睛、嘴角總帶笑意,看來他是個很開心的人,毫無憂慮的痕跡。
他是醫生,參加工作3年了,已是科室的副主任。
后來又從護士們口中聽到了一些關于他的事情,他的父親是本院的院長,母親是某科室的護士長,他是獨子,今年27歲,是本院醫學系的本科畢業生。
他剛剛跟女朋友分手,女朋友是她的大學同學,也在這個醫院工作,人非常漂亮,他們分手的原因,似乎是父母不同意,又加上他們之間也有了矛盾,具體情況誰都不清楚。
這么好的條件,自然不缺女朋友,但這個李新亮眼光很高,誰都看不上,眼看都到了結婚年齡,他的父母也很是著急。
醫院里的護士們真能打扮,發型,化妝,鞋子,衣服是她們全部的業余愛好,不穿護士服的時候,護士門像一只只美麗的花蝴蝶,各有千秋,千姿百媚,足以讓人看花了眼。
沒多久,一起來實習的幾個女同學也跟著護士姐姐們打扮起來。我們也有實習工資,只是很低,吃飯之后有點剩余,小姑娘們就開始買衣服,買化妝品,在宿舍里,她們最多的時間就是對著鏡子化妝,談論最多的也是衣著打扮。
我在這里顯得格格不入,有些不合群,在這五彩繽紛中,我就像一幅安靜的水墨畫,永遠不受干擾,不為周圍所動,永遠保持著本來的樣子。
我個子很高,四肢修長,又比較瘦,我沒穿過高跟鞋,也沒穿過裙子,永遠是平底布鞋,舒適的長褲,上衣多是寬松的襯衫之類,而且穿的最多的是白色、灰色、青色,非常暗淡。
我的頭發烏亮柔順,用橡皮繩松松地扎了,垂在背后。
我的臉色白皙,卻無紅暈,算得上端莊清秀,但絕無一點妖艷動人,我平淡的如同每餐都吃的饅頭一樣,絲毫不惹人注意。
在工作中我是最認真的,無論哪一個細節我絲毫都不敢馬虎。
上班時間,我一刻也不敢松懈,就像手術臺上的醫生。護士們在工作輕松的時候,時常嬉笑打趣,也聊些八卦新聞,我是絕不沾邊的,養成那樣的工作習慣,我認為實在太可怕了,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出錯。
我小時候就見過鄰村一個瘋了的姑娘,一路地瘋跑亂叫,連吃喝都不知道,還得等人喂她飯。
聽說,她就是鎮上醫院的一名護士,因為打錯了針,病人死了,她嚇瘋了。
我一直記得那瘋姑娘的樣子,對工作從不敢大意,萬分謹慎。
輪流值夜班的時候,我經常跟李新亮一個班。
我默默地做自己的工作,并不和他閑聊,工作中難免接觸,甚至有時候是非常近距離的接觸。
有時候他給病號檢查、或換藥,我自然在一旁協助,他的呼吸會吹到我的后背,我的脖頸里,他的前胸會貼著我的肩膀,有時會碰到我的手。
學醫的對身體接觸是很開放的,大家并不敏感,但我卻不是。
雖然心里有感觸,我也保持一臉的平靜。
漸漸地,我感到他看我的眼神有些特別,似乎一種神秘的氣息在我倆之間蔓延。
他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感到踏實,還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休班的時候,我依舊回家看望母親,經常為她買點小東西,母親總是提醒我要節約,錢要留著辦大事。
我和母親一起計劃未來,跟當初跟父親商量的一樣。
我說,要是我分回縣醫院工作,回家就近便,要是將來在縣城有了房子,就把母親接到縣城,母親如果平時悶得慌,可以做點小生意。
要是我分配到省城工作,就在城市邊上買個院子,把母親接了去,晚上我回家住,母親也可以做小生意。將來我結了婚,有了孩子,母親正好看外孫,包括女婿,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
母親很是同意,也瞻望著前景,想到抱外孫,她眼里一陣幸福的柔光。說:“那是好啊,只可惜你爹看不到了。
我說:“是啊,爹就是那樣的命啊!’
父親生病并沒有花掉多少錢,剩下的錢在農村買個普通院子還是綽綽有余的。
一旦工作分配出了結果,我就著手考察這件事。
我一向孤僻,沒有太要好的朋友,跟任何人都是理性而平淡的,也曾有幾個男孩子寫信追求過我,我都一一謝絕了。
我覺得工作定不下來,年齡也小,不定性,看人也不準,過早戀愛并沒有好處,變數太多,白白浪費兩個人的時間與感情,有時候還會互相傷害。
我的業余時間都在寫作,除了看書就是在構思,在寫作,在不斷地投稿。
我對李新亮的感覺很特別,他在我身邊是那樣踏實,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暖暖的。
因為他,我學會了微笑,心里有了一絲絲的快樂。
我并沒有多想,我們之間是完全不可能的,年齡差距,家庭差距,生活經歷,性格觀念互不了解,相差甚遠,門不當戶不對,連這樣的想法都沒有。
三個月的實習期很快結束,我在工作水平上提高了很多,技能測試取得了最好的成績。
我們回學校準備畢業,我又搬回了學校宿舍。
畢業后,我帶著行李回到了家,在家里等著分配通知。
在家里除了幫助母親干農活、干家務,更多的時間我在讀書,在寫作。
很快,我就收到了學校的信,是分配通知,我分配在學院的附屬醫院,就是我實習所在的醫院。
這下工作的事就定下來了。
我跟母親商量,趁著還沒有開始工作,我想利用這段時間,回省城尋找合適的院子,并買下來。
盡早把母親接過去,這樣我會工作安心,母親就不再寂寞,也省去了我來回奔波。
母親很是同意,她只是強調,這里的家也不能丟,等過年或我放假要回來,父親在這里,我們還得給父親上墳。
畢竟這是母親和父親幾十年相守的家啊!
我說,那是自然。
第二天,我便回到省城,找了個便宜的旅館住下。
我想到了尋求老師的幫助。
下午,我買了一點小禮物,去找我在醫學院的老師。
老師也在暑假中,對我的到來他很高興。
我把情況跟他一說,他說這樣吧,我在這里住了30多年了,跟附近的村子打過交道,他們來醫院看病也常找我幫忙。
最后他說,我開車跟你走一趟。
我心里十分感激。
有個村子離我們的學院并不遠,也就七八里路。
老師把車停在了一所院子面前,我們進去之后,院子主人熱情地迎了出來。
寒暄落座,老師便說明來意,請院主人幫忙。
這個院主人就是這個村的書記,幫起忙來自然要方便些。
我提前為他準備了一點煙酒,他很客氣,說王老師帶你來的,還帶什么煙酒。
我說請您幫忙,我心里很感謝,這點煙酒只是略表心意。
書記抽著煙,略帶思考說,村里正巧有家要賣房子的,那戶人家給兒子在村里蓋了房,兒子在城里找了媳婦,把家安在城里,結婚等著用錢,他想把原來的舊院子賣掉。
院子倒是不貴,只是你不是農村戶口,買了只能居住,將來若是拆遷會牽扯一些問題。
我連忙說,我母親是農村戶口,以她的名義買可以,書記說,需要把她的戶口遷到這里,村里不能給她分田地了,也就是不享受本村的實際福利。
我說:“那沒關系,我就要工作了,養著母親就可以。”
那書記看了我一眼:“也是個孝順閨女,等你工作了,我有事去找你,可不能裝作不認識啊。”
我趕緊說:“哪能呢,只要是咱村里的,誰找我,我都趕緊的。”
老師也在一旁說:“這是我最優秀的學生,只是命太苦了,父親剛沒了,丟下老母親在家不放心呢!”
書記說,這樣吧,我現在就帶你們去那家看看。
農村干部做事就是雷厲風行。
我們跟著他一路來到村北的一個院子,他大聲喊那家主人的名字。
便見一個五十來歲的農村男人走了出來。
看到是書記,他很熱情地把我們迎進屋子。
坐下后,書記便簡單說明來意。
房主說好,他正急等著用錢。
我說只要能幫著把母親的戶口遷進來就行,錢是現成的。
書記說,遷戶口的事簡單,包在我身上,這也是符合規定的。
房主說,我們先去看看房子吧,看你是不是能相中。
房主人領著我們去了村后,那里有個院子,院子不小,只是房屋有些舊,是土坯的,應該是祖上留下來的老房子,但住是沒問題的,我和父母住的就是這樣的房子。
院墻倒是比較高,也是土坯的,院主人開了鎖,我們走進院子。北面有三間正房,西面還有兩間偏房,最南邊是廁所,還有個小棚子,棚子底下是灶臺。
院子中間有個壓水井,南墻邊有三棵高高的白楊樹。
我很滿意,房主人又打開北屋的鎖,領我們進屋看看。
房子里面也不小,好久沒人住,有點潮氣,泥土地面,沒有家具,只剩一張破舊的木板床。
我看了看,覺得很滿意。
大家走到院子里,我便問價錢。
房主說,價早就說出去了3000元。
書記說,王老師領著來的,看我的面子就2800吧,
書記又說,現在村里賣舊院子的不少,我第一個就把他們帶你這里了,讓個錢,我和王老師是老相識了,得看出情分來。
那人說:“好吧,我看這孩子也實誠,就2800.”
我趕忙說:“那謝謝了,等我母親搬來了,請您過來玩。”
房主人一邊走,一邊說,:“好,好。”
書記又說:“別看這小姑娘,她可是咱省城醫院的護士呢,以后有事找她就行。”
我說:“沒問題,沒問題,找我就行,等我去上班了,就把辦公室的電話留給你們。”
我們從那戶人家出來,書記對我們說,這樣吧,你明天拿你母親的身份證戶口本過來,我帶你去辦手續,你還得跑個三五天,也把錢準備好。
我連忙說:一定,我明天回老家去拿,估計下午才能趕回來,后天我來找你吧!
書記說,“那行,離得遠,來回也耽誤工夫。’
書記要留我們吃飯,我說改天我請你們吃飯,叫上房東,今天我還得趕回老家,就先不吃飯了。
我跟老師回來的時候已經傍晚了,我說請老師和師娘吃飯,老師說等你領工資以后再說,小孩子請吃什么飯。
老師說晚上家里還有事,我們就告別了,我回到了小旅館。
沒想到事情這么順利,有熟人幫忙就是不一樣。
天色已晚,已經沒了回老家的班車,只能等明早再走。
我在路邊隨便吃了點飯,就想逛逛再回旅館休息。
看到一家小書店,我想查查有關買賣房子的法律規定。
我站在那里看了好久,終于明白書記為什么要母親遷戶口了。原來國家法律規定,只有本村村民之間轉讓宅基地住房才是有效的。
如果不是本村的戶口,即便購買了,也是沒有法律效益的,將來有利益紛爭,就會很麻煩。
回到旅館,我又思考良久。
第二天一早我便趕回家跟母親匯報,母親說,外面的事我不懂,你老師幫你辦的事肯定錯不了。
母親起身說,我這就給你拿錢,我攔住母親,說:“你知道我有錢的,本來這錢我早該交給你,父親一病就忘了。你和父親存的錢你留著,這次先花我手里的錢,等我工作了,每個月都給您錢。”
母親停下來,說“我命好,攤上個孝順的好孩子啊!”
我給母親描繪小院的樣子,還拿了張紙畫給她看,問是不是她去看過之后,我們再決定買。
母親說;“不用去看,你這樣一說,我就像看到了一樣,沒什么不妥當的,農家院子,都差不多的。”
我說,:“那明天一早我就去省城辦手續了,等收拾利落了,我們就搬過去。
母親說:“等你上了班,咱們再搬過去,我舍不得咱家啊!要不是你離得遠,沒辦法,說啥我也不離開咱這小院啊。”
我理解母親,等搬過去習慣了,慢慢就好了。
我馬不停地奔波于老家與省城之間,需要跟母親村子的負責人溝通好,需要去兩地的派出所,來來回回三次之多,辦理證件的時候,有時是周末,無法辦理,也有找不到人的時候,農村的社區工作人員有時不在,他們并不總是按時上班。
就這樣,大約用了兩周的時間,我終于辦好了一切手續,母親的戶口遷入本村,并且辦理了住房的一切證件,院子屬于我們了,我換了鎖,拿到了屬于自己的鑰匙。
回到家,我把這些一樣一樣拿給母親看,并且把院子和房子請人拍了照片,母親很滿意。
她說:“這就放心了,等我把今年的棉花收完,把雞鴨豬牛賣了,收拾一下就隨你去。”
我說:“不著急,慢慢來。”
我預想等棉花收完,要11月份了。
我也不著急,母親需要一個適應過程,她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從未離開過,而且父親還葬在這里。
假期剩下的時間再沒有其他事,我陪母親在家里處理家務,陸續賣掉了雞鴨牛羊,搬家時家具也不多,我去縣城雇輛小卡車就可以了,大概需要花費100元。
在我陪伴下,母親逐漸恢復了平和,從父親去世的悲傷中掙脫出來,對于去省城的新生活也充滿了向往。
很快,報到上班的時間到了,我離開母親,去曾實習過的醫院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