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成都,是我和四姐學生時代,除考試以外,最大的一件事,也是最快樂的事。不一樣的是,我八歲前,上成都,只是我們各自的一件大事。八歲后,成為了我們倆共同的大事,共同的期待,共同的快樂。
八歲那年,我的父母決定到成都去打工,把我寄養在外公外婆家。我像是如愿以償,無比興奮,因為我可以長久地和兩位姐姐在一起了,尤其是只比我大一歲的四姐,我們幾乎形影不離。每到寒暑假,我們倆就會一起上成都,到我們的父母身邊團聚。
上成都的儀式感
說上成都是一件大事,當然得要有儀式感。我們的儀式說來特糗人:“鬧虱子”——就是趕走長在頭上的虱子。小時候總不愛衛生,加上和班上同學之間的交叉傳播,頭上總有爬來爬去的虱子(咦,惡心,當時怎么忍受的?就是不能忍受,可就是要長)。
城里人是很討厭這東西的,他們都是干干凈凈的。城里人討厭這東西,當然討厭隨身“攜帶”這東西的人。我們要上成都,要進城,當然得消滅頭上的虱子。消滅的方式就是買一種用白色小塑膠瓶裝的白色藥粉,倒在頭上,并混以白酒,再用塑料袋包住,最后用帕子捂嚴實,將虱子悶死,然后洗頭。這樣我們就干干凈凈的了,也就不會被城里人嫌棄了。
那“鬧虱子”的一晚,真是極為痛苦的。你無法想象整個頭發的發癢程度,無數的虱子因為“痛苦”而在頭上亂竄,使得我們也無比痛苦,簡直想把整個頭皮掀掉得了。但為了能干干凈凈上成都,我們都忍了。而等從成都回到老家后,虱子也就又回來了。就這樣周而復始的到了初中,我們總算可以真正的干干凈凈了,總算可以不再接受“鬧虱子”這酷刑了。
這個比較糗人的儀式,不能因為我們如今看來是很“難為情”的而被抹殺,反而因為痛苦,記憶尤甚。但總該有美好一點的儀式吧,有!不論寒暑假,我們都會穿上新衣服或最干凈漂亮的衣服,美美地上成都。出發的前一晚,我們總是激動地不能入睡,憧憬著寒暑假的生活。
我們的“護花使者”
由于年紀太小,我和四姐沒有獨自上成都的能力。即使有,父母也不會放心。所以,都會由外公(四姐的爺爺)送我們上成都。也因此,外公外婆每次都會備許多老家特有的東西,給遠在成都的子女帶去。幾乎每次都會挑上一擔,外婆該是真恨不得把整個家都挪上成都去。
每年的寒暑假,都會有許多像我們一樣的孩子,上成都去和家人團聚。由此就有了客運高峰,而每天從鄉上發車直達成都的班車很少,所以我們盡量都在天未亮時就出發,這樣才能有機會坐上車。如果錯過了鄉上的車,就要再坐半個小時左右的客車到簡樂橋(交通樞紐),那兒有很多從不同地方發往成都的客車。
有一年的暑假,因為有事耽誤,我們快中午了才出發。到了鄉上,沒有趕上下午發成都的車。發簡樂橋的車也久等不來,只能干著急。后來,外公說走到簡樂橋去坐車。他攔了一輛摩的,讓我和四姐帶上一部分東西坐到簡樂橋,他一個人從鄉上走到簡樂橋。摩的的費用很貴,外公自己舍不得坐。我們不想外公走,我們自己卻選擇如此輕松的方式。一番推搡后,外公執意讓我們坐摩的,他走路。我和四姐到了簡樂橋后,在等外公的過程中都很自責,覺得應該和外公一起走過來的。直到現在,想起這件事,我內心依然自責。
我和四姐再稍大一點,可以獨自上成都了,外公也很少再送我們,只是把我們送到鄉上,待我們上了車,隔著車窗揮揮手……
外公都是把我和四姐送到四姐家,然后我爸爸來接我。外公一般會住上一晚,第二天都匆匆返回。現在想來,為何當初沒有多留外公住幾日啊。也許是大人忙著工作,外公也要回家照看吧,外婆一個人在家,他也不放心。
記得有一次,外公把我們送到成都后的第二天就要回去,也是要很早就去趕車。那時我們還在睡夢中呢,我迷迷糊糊地在外公和二舅媽他們的談話中醒了,靜靜地聽著他們低聲說話。后來,外公來到我床邊,輕輕地拍了拍我,輕聲說道:“鐘敏兒,外公回去了哦,你要聽爸爸媽媽的話。”
外公不知道我是醒著的,再過了一會兒,燈熄了,屋子靜了。我在黑暗里偷偷掉下了眼淚。那個時候不懂什么是別離,只有寒暑假開始的滿心歡喜,只是有點為外公一個人獨自返回而傷感……
也許,這就是別離的開始
如今回想,寒暑假于我們而言,既是一次團聚的開始,也是一次別離的開始。放假的時候,與父母團聚,與外公外婆別離;收假的時候,與外公外婆團聚,與父母別離。
有一次,外婆得知我和奶奶分別的時候,傷心的哭了。外婆有點略帶醋意地說,你舍不得你奶奶哦!
可是外婆,你又何曾知道,我也舍不得你呀!只是我的眼淚,不給你看見。因為我知道,你看見了,也會落淚的……
離別的滋味,在那“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紀,早已嘗盡。我們更不知道,有些別離,一別就是永遠。
以前,上成都是一件比較難的事。而今,回故鄉卻是更難更難的事了。后來的后來,四姐一直在成都了。我也從鎮上到縣上,一步步接近了成都,到現在,遠在離成都的1000多公里之外。
四姐,你說,什么時候,我們能再像小時候一樣,一起上成都呢?但,外公永遠不會再送我們了,外婆也再不會嘮叨著準備各種東西了。一切,都已融進那回不去的時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