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人之所以制定道德準則就是杜絕防止心中藤蔓過快的生長,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世界。打死你的獵戶和村姑不0再討論理想,收起了埋在心里杞人憂天的焦躁是因為他們賴以為生的同他們的本性構成對立,這種失衡情況下選擇生存還是遵從本愿你我都不能評判。我佛慈悲,慈悲就在于他既理解信馬由韁的游子,也尊重隨波逐流的行人?!崩虾蜕姓f。
“師父在講廢話。沒人想成佛,我也不想成佛的,做和尚就很好了,不用糾結(jié)自己做沒做到萬法皆空,萬法皆空必定連自己是誰都給想空了,不悲不喜最可憐,敢愛敢恨才是真慈悲?!毙『蜕姓f。
“我哪里有這么復雜,我不討厭做女鬼,不介意只在這一點地方唱歌。這大概就是你們說的隨遇而安,既然你說佛都尊重我,那我為何不繼續(xù)執(zhí)著?!毙〖t說。
“哪里有什么四大皆空?!毙『蜕信d奮地總結(jié)出他瞬間得來的看法。
“而人之所以破解不了輪回,就在于人本性的執(zhí)念,輪回說是起點,其實真的只是終點?!毙〖t試著用老和尚喜歡的措辭來表達自己。
“真斬不斷嗎?!崩虾蜕朽哉Z,恍惚中佝僂了好多。
“斬什么斬,白發(fā)三千丈又如何。紅塵里面打滾,人人都是潑皮渾人,山水和禽獸年年歲歲平靜穩(wěn)當?shù)卮钪?。人類才想出那么多虛假陳述,騙自己還不夠,還妄圖把世界扭轉(zhuǎn)成編造的假設。”小和尚說。
“我好想見他一面,即使隔得很遠?!毙〖t眼光迷離。
月色和星辰以及湛藍的夜空在眾生眼里雷同,這世間,你要說是癡人說夢也沒錯,癡人們各說各的夢,下雪的下雪,起風的起風,有的隱晦,有的皎潔,有些還在燈下,有些已經(jīng)稀薄,無怪你欄桿拍遍。各人有各人的痛楚及苦衷。
“對不起啊小紅,我和我家?guī)煾妇褪沁@樣說話散亂無章。我們聽完了你的故事了,但你不能天天在這里唱歌等你的小綠,無關好壞對錯,也并非說此種情況不該。是不能,根本原因你知道不,你是鬼,不能在人間晃蕩了。的確對你是不公平的,但你還是該回陰間里去?!毙『蜕薪吡θ彳浀膭裾f,卻怎么掩蓋不了其中殘酷。
“因為與你們不一樣所以連帶著生存也要不一樣嗎?所有的鬼都是過來的人,所有的佛也是過來的人。為什么就要對高高在上的神佛頂禮膜拜,對孤魂野鬼交詈聚唾,某種趨向的現(xiàn)實發(fā)生后必定要配以恰合這種現(xiàn)實的形式去處置才叫得當嗎?一點都不新鮮,我是鬼,鬼就要下地獄嗎?壞人就要去死嗎?死人就非要入土嗎?我根本想不通所有發(fā)生過的事情總是要給個多余行為來紀念,人真的太蠢了。”小紅忽上忽下,一會兒氣若游絲,一會兒振振有詞。
“道理在你心中有很沉重的意義吧?!崩虾蜕姓f。
“是啊?!毙〖t衣袂飄揚。
老和尚憋了很久,最后還是只有一聲嘆息落地。
他想了想又說“怎么才愿入輪回呢?!?br>
“輪回真的很好嗎,很好的話又如何,我不愿?!毙〖t說。
“施主你很偏執(zhí),你堅守的過于純粹。我在想你是否才是對的,當然我堅守的也不會動搖,所以宇宙里有時像我們這種如同塵埃的人類,當咬死一種意識形態(tài)后,連諸天神佛竟然也不能打壓?!崩虾蜕姓f。
“人需要吃飯睡覺,書生在于施文,野獸必須捕獵。而鬼,或許不需要輪回吧。我只要這一次的人生就夠了,剩下游蕩也好,魂飛魄散也罷。我以我之意識而死或者歷經(jīng)摧枯拉朽。我睜開雙眼,看透地下,看穿天上,我不想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害怕,害怕這世界再沒了我?!毙〖t說。
“當自己忘卻了自己,一切都崩潰了。”老和尚說。
”所以有人說,雖九死其猶未悔!”小和尚說。
“大家好像達成了共識了呢。那這樣吧,你繼續(xù)上路,我繼續(xù)唱歌?!毙〖t建議。
“雖然這樣太草率,但好像我們從下山伊始便盡做的沒改變的事。我們說要超度你,結(jié)果被鬼給和尚講了一通輪回?!毙『蜕姓f。
“這叫求同存異,余味悠然。很久很久之后,我們會記起這場夜,執(zhí)拗的女鬼,惘然的僧人?!崩虾蜕姓f。
“諸善男子,我常說言,色心諸緣,及心所使諸所緣法,唯心所現(xiàn)。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現(xiàn)物。云何汝等,遺失本妙,圓妙明心,寶明妙性。認悟中迷?;廾翞榭?,空晦暗中,結(jié)暗為色。色雜妄想,想相為身。聚緣內(nèi)搖,趣外奔逸?;钄_擾相,以為心性。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nèi)。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漚體,目為全潮,窮盡瀛渤。汝等即是迷中倍人。如我垂手。等無差別。”小紅笑著說道。
“阿彌陀佛,施主也習楞嚴經(jīng)?”老和尚詫異。
“小綠在家里讀過,覺得很好聽記了下來?!毙〖t說。
“綠施主有大慈悲。”老和尚說。
“這是什么意思,我聽不懂?!毙『蜕幸荒樌Щ蟛唤狻?br>
“這是佛祖告訴我們要慈悲,要心順,要清凈。”老和尚說。
“又是廢話?!毙『蜕姓f。
“求同存異罷了。”小紅說。
“敬所有不愿輪回的孤魂野鬼。”老和尚雙手合十,畢恭畢敬如同拜謁尊者。
夜里的風照常很大,月下的村莊鮮有行人?;厝サ穆飞衔ㄓ袃蓚€和尚,他們沉沉。
“還有一個問題,打死小紅的是這個村里的人嗎?!毙『蜕凶孕〖t那里離去后便悶悶不樂。
“也許吧?!崩虾蜕泻苁堑?br>
“我們想的太天真了,脆弱如你我以為走路是件很難的事,到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一件特別特別難的事。”小和尚說。
“因緣際會,恰逢其時,人在路上的際遇真的說不準,看造化,看緣分。也許這是個吃人的村莊,但它至少還有一位可愛的鬼?!崩虾蜕姓f。
“師父,你說小紅能等到小綠嗎?”
“也許吧?!?br>
“看來真的所有東西都沒有定數(shù),這就是我佛講的緣分吧。我這時又開始忽然的焦躁,我想壓抑住,但又怕沸騰。想不通的太多了,比想不通更可怕的是我自己還無法把困惑說出來?!?br>
“徒兒啊,我越加覺得這個世界是有語言的,它給了我們各自吐露的機會,也限制了表達的內(nèi)容。有的人對于講經(jīng)說法有造詣,有的人關于講述自身所求很得要領,這都是世界表達的一部分。”
“那我們是棋子嗎師父?”
“或許真是。不過我們還是要走下去的,你要知道這種情緒的挫敗感雖然看來是清醒正確的,但做人做事加點糊涂也并非不妥?!?br>
“我想小紅就是吧,她的偏執(zhí)很可愛。還有老乞丐的,李白的,李奎的。偏執(zhí)卻也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像墜落懸崖的石頭,要在地上砸個洞出來才罷休?!毙『蜕姓f。
“嗯?!崩虾蜕胁辉傺哉Z。
袈裟天生就承載著月光,老和尚的缽盂從不離手,缽盂也裝滿了月光,他喜歡月光。
小和尚總在注意沿途的花草,他要搞清楚為什么花草不言不語卻被人賦予了不同意義,雖然這樣很無聊,但他喜歡存疑。
“行路難啊,即使我們此行截止到現(xiàn)在遇到的都是無足輕重的麻煩,甚至都算不上麻煩。但我還是覺得行路難。遇到的人毫無保留的展示出真正的自己,莫非和尚能給人一種安全感嗎?”老和尚沒有問小和尚,他自言自語。
“我怎么知道?!毙『蜕姓f。
“我們還回去嗎?”老和尚問。
“回啊,昨天夜里都沒有睡好,今天必須在李白家好好睡一覺,明日再出發(fā)吧,順便問問這村里的人真會殺人嗎,還有就是我想去看看小紅說的村正,也許他最需要被超度?!毙『蜕姓Z速很快,敘事很亂。
“我說回我們的廟里去。”老和尚。
“老和尚,你是在打退堂鼓嗎,真邪門了。你那句熱血沸騰的什么‘我總要去看看她的’話還沒涼呢,就想著回去?”小和尚齜牙咧嘴,非常慌措。
“我不像你,我們這種老家伙的世界很脆弱的,任何一種不具名的情緒都能使苦心孤詣的決定瓦解。尤其像我這樣的人,越了解世界,越理解委曲求全的選擇。我想說的其實就是一種關于趨利避害的信條?!崩虾蜕姓Z速不快,他正嘗試著剖析自己。
“就是慫了嘛,非要粉飾成拗口的句子?!毙『蜕修揶怼?br>
老和尚“對啊,慫就是力不從心,我大概是怕了?!?br>
小和尚“像師父這樣四十歲的人,已經(jīng)開始腐爛了嗎?”
“平淡日子里需要意料之外和說走就走,不過假如面對的是一根尖刺呢?!崩虾蜕?。
“我看你就是天天非得給自己折騰出點設定的苦難才裝裱出你佛心的金光閃閃,師父啊,你不要猶豫行嗎?!毙『蜕姓f。
“可彼時我真的有點空虛和沮喪”老和尚說。
“人們的悲歡各不相同,我解決不了你的,你要自渡?!毙『蜕须y得說一點禪機。
小和尚還說“這個世界總是有不期而遇的人,生生不息的事。而怕麻煩的人,拒絕掙扎的人,不過死人而已。解決了糾結(jié),便是解決了人生?!?br>
老和尚無法故作頓悟,也沒必要再哀愁,他說“還要徒弟開導我呢,但好像也還不錯。”
“那走吧,睡覺去?”小和尚說。
“走吧走吧,以后我也少點矯揉造作,如果我們不談這場沒有結(jié)局的對話,我們都入夢了?!崩虾蜕姓f。
“沒事,我陪。”小和尚干脆而爽利。
“不得不說,兩個人在一起最后將越來越類似,無論矛盾多深,不管認知背離,只要相處久了,絕對是會朝同一方向運動的。我現(xiàn)在越來越像你了,小和尚?!崩虾蜕姓f。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準備成為什么,每一個決定就算百折千回但最終落在棋盤的考慮結(jié)果才是最符合本愿的。剛才我不勸你,你也一定不會回去的。”小和尚得意的說。
“哦?”老和尚顯然愿聞其詳。
“沒什么大道理,膽怯沮喪與忍受孤獨相比,師父還是會選擇膽怯沮喪的走下去的。這就是被稱為勇敢的部分,勇敢就是不回頭。不回頭去看孤獨,即使踽踽獨行,煢煢孑立,就是不回頭。孤獨面前無懦夫,每個人都一樣。”小和尚說。
一路談到書生府。
“輕點聲,他們已經(jīng)睡了?!崩虾蜕?。
“還給我們留門了的,他們指定會想這倆和尚飯后散個步這么晚都不回來。”小和尚。
“咱們也沒說要回來,也沒說道別的話。李白這小子還是可以的,周全,穩(wěn)妥?!崩虾蜕姓f。
二和尚已經(jīng)躺在了床上,床前還是夜夜?jié)墒赖脑鹿?,老和尚蜷縮而臥,已是睡著。
黑暗里小和尚的耳邊忽然有個聲音,稚嫩卻冷靜。
“你們?nèi)ツ牧恕!笔抢羁?br>
“嚇死我了你,你這個小孩一點都沒小孩樣。我們散步去了,然后迷路了?!毙『蜕袎旱蜕ぷ诱f道。
李奎:“嗯。”
李奎:“你也沒見過爹娘啊?!?br>
“我也沒見過,見過也忘了。”李奎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小和尚床邊,兀自說著話。
“我不喜歡這個哥哥,不是說不喜歡他書生的打扮,而是說不喜歡他這個人。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