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年前,曾在南寧和春敏聊天,說我每天早晨起來看新聞,已經(jīng)成了一個習慣。春敏馬上追問:“你為什么看?”當時,記得自己沒有回答,而是顧左右而言他,把問題岔開了。現(xiàn)在想想,這個追問很有啟發(fā)。
? ? 看新聞,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教學需要,次一等的理由是可以作為和別人聊天的談資,更次一等,是獲得資訊,不讓自己與社會脫節(jié)。這都是很好的理由,可問題不在新聞本身,而是自己看新聞時的心境如何,和別人聊天時的態(tài)度如何。
? ? 回想過去的日子,在別人面前,似乎自己什么都懂,這也知道,那也了解,就連怎么種菜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幾乎是一個“博學”的人。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所知道的只是皮毛,所有獲得的資訊、見聞只是為了在別人面前炫耀而已,并非自己需要。想到這,不禁心中有悔。
而孔子對于見聞,似乎并不拒絕,對于自己所不了解的,仍然是不恥下問,如《論語》中記錄了這么一段:
? ? 孔子主持魯國的祭祀大典,在進行準備時,進到太廟,每件事情,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要仔細地詢問。
? ? 在別人看來,孔子是熟知禮儀的,怎么還去問別人呢,于是,有人就譏諷他:“誰說孔子熟知禮儀呢?進入太廟,每件事都過問。”
? ? 孔子聽說了這話,并不去辯解,只是簡單地回了一句:“這就是禮。”
? ? 祭祀之禮,是莊重,是內心對天的敬意,不能有絲毫的差錯,因而孔子在主持祭祀大典時,才會這么認真、專一,只要是與祭祀有關的,都會詢問,對于自己所不知道的,就默默地記在心里。
? ? 看上去,孔子也在意見聞、資訊,他自己也說:“多聽,選擇那些善言善行而學習;而多看見并記在心里,則在其次了。”多聞多見,孔子的態(tài)度并不是記下來用于炫耀,而是有選擇地學習,學那些對自身有助益的,并“一以貫之”。
? ? 孔子作為圣人,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全知全能的上帝,而是和我們一樣,有心有血有肉、有喜有怒、有哀有懼、有愛有惡有欲的人,即使大腦有無限的認知和存儲功能,時間和精力也是有限的,因而,圣人對于名物度數(shù)也是不能全部知道,所不同的只是,圣人不知道的就詢問,而我們不知道的,也假裝知道。
? ? 但孔子為什么比我們高明、睿智呢?很簡單,我們是被各種見聞、資訊牽著鼻子走,是非判斷不在自己的心里,而在“媒體人”的文字中;而孔子,遇事能“叩其兩端”,不被各種見聞、資訊所桎梏,有自己的是非判斷。
? ? 更重要的是,孔子能盡自己的心,使心如明鏡,不去先存在一個對事物的影像和態(tài)度的判斷,如孔子說:“君子不因為喜歡一個人而認為他說得就對,也不因為不喜歡一個人而認為他說得就錯。”使自己的內心空蕩蕩的,不存以往的成見,善者來時自然見到善,惡者來時自然見到惡,物來可照,物去無痕。
? ? 王陽明先生對此舉了個高妙的例子——雖然常常被“哲學家”詬病。
? ? 一日,王陽明和朋友去南鎮(zhèn)游玩。走在路上,看到石縫中長出一棵樹,還開滿了花,大家都覺得很稀奇。
? ? 一個朋友于是借此詰難王陽明,說:“您常說天下沒有什么心外之物,現(xiàn)在看這花樹,它在深山中花自開自落,和我的心有什么相關?”
? ?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可王陽明答得更妙。
? ? 王陽明說:“你沒有來看這花樹時,這花樹和你的心一樣沉寂;你來看這花樹時,于是這花的顏色馬上就清清楚楚。這樣就知道這花并不在你的心外。”
? ? ?“哲學家”看到這段對話很是欣喜,可以毫不費力地將王陽明歸到所謂的“主觀唯心主義”上去。但他們卻不知道,中國文化不能用前蘇聯(lián)哲學粗暴而簡單的歸類法去套,中國文化有自身的邏輯,勉強套上西哲的范疇,只是“徒增笑爾”。
? ? 其實,王陽明說的,是一個比喻,是心要如明鏡,無物來時,心是空寂的,物與自己無關,而物到自己眼前時,自己自然能清楚這物的形狀、性質,也就如照鏡子般“照”出物體的真實樣子,物體不在自己的眼前,自己的心又會是空寂的,“似乎”自己心中“早已”存在這物的形狀性質一般,只是,“似乎”而已。
? ? 禪宗神秀有個偈子,雖然不比慧能的偈子高妙,卻更適合我們,神秀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這一“勤拂拭”的功夫,可以理解為不斷去除“見聞”對自己的桎梏,回到自己的“本心”,使自己的心如明鏡,不假外求,美丑善惡,自然就一目了然。
? ? (向雄讀《論語》之六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