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兩只船上共有八人,武功與祁、張二人在伯仲之間,若與鮫一對一相斗也不落下風(fēng),但每條船上都聚了十余鮫。船上空間本小,幾個人擠在一處又轉(zhuǎn)動不靈。過不多時,只聽?wèi)K呼之聲不絕,兩船各有一人倒斃。
司空中流雙眉一豎,便要跳過去救援,但任平生在這船上,他職責(zé)所系,不敢離開。任平生看出他意,揮一揮手,“司空兄,兄弟們撐不住了,你快去相助!”
司空中流搖一搖頭,“侯爺千金之體,我豈能離開?”任平生苦笑一下,“這些鮫如此兇狂,待會兒一涌而上,我們?nèi)齻€人只怕抵擋不住。反正是鮫口中之食,也不差在先后。”司空中流仍搖頭不動。
玉香川聽他二人對話,知道情形十分危急。今晚之禍,全是自己惹來,心下十分歉然。她踏上一步,“司空先生,今日之事由我而起,若鮫上來,我第一個與它們拼了。”
司空中流白了她一眼,只哼了一聲。這么一耽擱,那兩艘船上又各有一人喪命。
玉香川看不過去,她一咬牙,向后一指,“船尾有鮫!”任平生與司空中流二人齊回頭去看。她雙足一點船板,飛身向左首船撲去。她自恃輕功了得,在船上左旋右舞,兩條蛾眉刺忽分忽合,轉(zhuǎn)眼間便將兩條鮫刺落水中。她心中猶在嘆氣,“可惜生死攸關(guān),無暇捉活鮫取珠。”
任平生頓了頓腳,“這丫頭,怎地如此冒失!”他一抬腿,也要躍去那船,司空中流忙伸手拽住了他,“侯爺,她這是自作自受!”任平生急道,“她不過仗著輕功了得,時間長了,哪里撐得住!”司空中流心道,“侯爺平日何等雍容,今日卻對這小姑娘這么牽掛。”
他雖與任平生有主仆之名份,但年紀(jì)長了許多,又是侯府舊臣,也不太拘禮,只用力拖住任平生袖子,不肯松手。二人一扯,右首船上又一人被咬中,只剩了一人在苦撐。
司空中流急道,“朱兄弟,快跳上這邊船來!”
那姓朱的已精疲力竭,聽司空中流叫喚,邊戰(zhàn)邊走,一步步向船邊退來。他退到船舷邊,覷準(zhǔn)兩船間遠(yuǎn)近,用盡全身力氣,一躍而起。不防他身后兩條鮫突地隨之躍起。明月鮫來勢可比他快得多了,雙雙在背后咬住他后心。姓朱的大叫一聲落入水中,群鮫撲上去一通亂咬。水中鮮血翻涌,將這一片湖水盡染紅了。
右邊那船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船在湖心被明月鮫撞得打橫亂轉(zhuǎn)。
任平生將袖一拂,“這群畜生!當(dāng)真厲害!”他左足一頓,已飛身起來,向左首那小船撲去。司空中流見任平生心意已決,搖了搖頭,只得隨他跳將過去。
那船上兩人得了玉香川之助,稍得喘息,但明月鮫此起彼伏,玉香川不過仗了輕功了得,東西奔襲,時間一長也支持不住。情勢正緊急時,任平生與司空中流二人一齊上船,四掌齊出,先打飛了沖得最近兩頭鮫。玉香川三人精神一振,也各逼退了眼前的鮫。
五人互視一下,彼此眼神都復(fù)雜得難以言表。
湖中群鮫見剩下的人都集在一處,便漸漸游來,將這艘小船團(tuán)團(tuán)圍住,卻暫歇了攻勢。
司空中流怒氣不息,“看情形湖中的明月鮫都聚了來。你這個丫頭,害死了這么多兄弟。”他還要再說,任平生嘆了口氣,“司空兄,先設(shè)法脫了眼下之難再說吧!”
司空中流哼了一聲,“除非…”他一伸手,手上攤著幾塊方才從玉香川手中截下的龍?zhí)聪悖斑@丫頭劃船引開群鮫。”
玉香川面色一變,“今天的禍?zhǔn)俏胰莵淼摹:茫∥冶阕屇憧纯唇嫌窦业娜烁易鞲耶?dāng),不象你們?nèi)缫夂罡畬澈笸狄u,干些卑鄙勾當(dāng)。”
司空中流知她指的是虎威鏢局丟鏢一事,剛要反駁。玉香川一伸手,抓住司空中流手中的香,“只盼你們能替我殺一頭鮫,取了鮫珠,送給我爹治病”。說罷雙足一頓,竟真向旁邊的小船躍去。
任平生原以為她說的是氣話,待見她真要躍過去,不由大驚,橫臂一擋,“玉姑娘,事已至此,何必說氣話。”他左手一長,在玉香川右臂下一托,震得幾塊龍?zhí)聪泔w起,接著右袖一拂,將幾塊香向湖中掃去。
便在此電光石火間,兩條身影自船上躍起。兩人在空中伸手一抓,將幾塊香撈到手中,就勢落在任平生原先坐的小船上。
任平生與司空中流同時驚叫起來,“周兄弟,陳兄弟。”
二人一落到船上,一人扶起鼎爐,將龍?zhí)聪惚M數(shù)傾入,燃了起來。另一個撐起船來,拼力向相反方向搖去。群鮫聞得龍?zhí)聪阄叮恢恢粨u頭擺尾,尾隨而去。
這只船貼著水面顛簸奔行,直欲飛起,眨眼間駛出里許。
司空中流一跺腳,“嘿,嘿,兩位兄弟!”他雖心痛,但知道他們二人拼了命換來的機(jī)會稍縱即逝,只得咬牙搖起船來,反向蕩開。
水中道道水線,墜在那小船后面,一路追去。周、陳二人開始駛得甚快,但人力畢竟有時而盡。二人力氣稍減,明月鮫便趕了上來。
任平生三人雖離那船越來越遠(yuǎn),但也能隱約看到,水花翻涌激蕩,群鮫競相躍起。任平生一聲長嘆,“十名兄弟啊!”司空中流一語不發(fā),只是搖船。玉香川眼見得時間不長如意侯府便有十人喪身鮫口,如此慘烈,大大超出其事前之想,也不由垂首。
三人默默無言,身周俱寂,只聽得劃水之聲。忽然,身后水中嘶嘶響動。司空中流一驚,回首望去,見遠(yuǎn)處湖中隱隱波紋亂動,明月鮫竟又追了來。
司空中流驚道,“這船上已沒了龍?zhí)聪銡猓醯剡€引了它們來?”任平生略一沉思,“這船上的血腥氣這么重,它們被引得發(fā)了性,已用不著龍?zhí)聪懔恕!?/p>
司空中流嘆了一聲,只悶頭搖船。他內(nèi)力綿長,倒不致一時便被追上。但畢竟船慢鮫快,若不離湖水,早晚會陷入鮫群之圍。
司空中流邊劃邊道,“侯爺,何不試試流星散?”任平生苦笑一下,“朱雀堂眾兄弟雖離得不遠(yuǎn),但恐怕等不到我們劃到岸邊,就成了明月鮫口中食。”司空中流咬牙道,“總強(qiáng)過坐以待斃!”
任平生點點頭,一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雙手一拍,將之高高拋起。這東西飛起數(shù)丈高,突地在空中爆裂開來,一支火箭一路向上竄起,直鉆得近乎沒入黑暗,蓬的一聲四散開。登時滿空中皆是流光異彩,一道道若流星般的幻彩向四面八方散去。在這夜空之中,只怕數(shù)十里遠(yuǎn)處都能看到。
玉香川畢竟少女心性,見此物光彩奪目,不禁問道,“這東西在哪里買來的?”任平生聽她問得有趣,微笑道,“這是我府上兄弟做的。”玉香川驚道,“你府上還有這樣的巧手匠人,真了不得!”任平生緩緩道,“是啊!我府上四十八羽人,各有各的長處,皆是一時才俊,身負(fù)異能。梁初五梁兄弟便是此道高手。你看!”
他說著一指空中,“流星散在空中經(jīng)久不散,我府上遇緊急事端,便以此為召集聯(lián)絡(luò)信號。”司空中流瞥了玉香川一眼,心道,“侯爺對她可真不藏私,連府中之事也說得這么清楚。”
滿天流星散映照之下,湖中明月鮫也一步步逼近。此處雖離岸邊近了不少,但以鮫之速,不過一炷香時分,便可趕上。隨同前來的朱雀堂眾人都散在岸邊十幾里處層層護(hù)衛(wèi),就算能趕到岸邊,也救不得湖中之急。
任平生負(fù)手遠(yuǎn)望,遠(yuǎn)處看不到岸,一片模糊。東方只微微有一點灰色,辨不出天光。玉香川坐倒在船上,抱著雙膝,靜靜看著。她此際心情平復(fù)下來,想起方才之事,不由一陣陣感動涌起,“任平生手下這些人本事了得自不必說,難得一個個忠心耿耿,氣概磊落。與我七大幫派中的好漢子庶幾相同。那么…以他侯爵之尊,為何去劫虎威鏢局的鏢?難道…”
玉香川不由笑自己,“生死便在眼前,還胡思亂想什么?”她將目光移至湖中,已能看到追得最近的頭鮫。
司空中流將雙槳搖得如車輪般旋轉(zhuǎn),但仍無濟(jì)于事。忽聽“喀喇”一聲,司空中流手中一空,雙槳齊斷。小船失了憑借,登時一晃。便只這么一慢,群鮫眨眼就追到了船尾。
任平生不驚反笑,“二十三只,司空兄,你要辛苦多殺一只了。”
玉香川跳起來怒道,“為什么不算我在內(nèi)?我至少要殺夠七只。”司空中流白了她一眼,“把你算上,我們剛好每人殺夠十二只!”玉香川聽司空中流譏她為鮫,還待反唇相譏,水花一翻,已有兩頭鮫向船上撲來。
司空中流搶上一步,兩只斷槳齊出,正拍在兩只鮫頭上。他這一下傾盡全力,登時木屑紛飛,斷槳四分五裂。兩只鮫頭骨都被敲碎,一聲不響沉入湖中。湖中群鮫并未被嚇住,反而紛紛躍起。
任平生身形一展,雙袖飛舞開,護(hù)在玉香川之前。玉香川幾次要沖到前面,都被擋住。她只聽勁風(fēng)響動,撞擊之聲不絕,一時心頭紛亂,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
也許只過了片刻,也許過了許久,玉香川忽聽任平生輕嘆一聲,“先父葬在白馬湖邊,想不到我也斃命于此。豈非天意么!”
她一驚,抬眼看去,見司空中流汗透重衣,已萎坐在船板上。任平生當(dāng)面是數(shù)頭鮫,堪堪抵擋不住。玉香川雙手一錯,就要上前。任平生忽地左手一探,扼住當(dāng)先一頭鮫的喉嚨,右手二指探出,在它眼下一劃。那鮫慘叫一聲,掙扎不止,一對精光瑩瑩的珠子滾落下來。玉香川看得呆了。
任平生厲聲喝道,“還不快拾起鮫珠!”他話落掌出,又擊飛一頭鮫。被摳出珠子的那頭鮫兇性大發(fā),一掙向前,前爪已搭向任平生肩頭。玉香川再也顧不得什么了,搶步上前,兩只蛾眉刺齊出,直將這頭鮫扎得透了。
水花一翻,又有兩頭鮫已躍起在空中,向前撲來。
便在此時,東邊赫然一亮,一縷光輝閃爍。湖中群鮫一見天光,如受重?fù)簦坏匾幌伦記]入湖中。偌大湖面,歸入沉寂。(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