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提筆沉重,因為要寫一個苦命的姑娘。
都說性格決定命運,我也常常覺得迎春之所以會下場凄慘,實是自己的原因。
可是這個姑娘為什么會這樣?她的性格到底是怎么來的?這些確實值得研究。畢竟可憐之人的可悲之處,一定事出有因。
迎春是賈赦之女,母親是邢夫人,而她其實也并非邢夫人所生。書里有一段刑夫人與迎春的話,最能說明問題。
“總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對兒赫赫揚揚,璉二爺鳳奶奶,兩口子遮天蓋日,百事周到,竟通共這一個妹子,全不在意。但凡是我身上掉下來的,又有一話說,——只好憑他們罷了。況且你又不是我養的,你雖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該彼此瞻顧些,也免別人笑話。我想天下的事也難較定,你是大老爺跟前人養的,這里探丫頭也是二老爺跟前人養的,出身一樣。如今你娘死了,從前看來你兩個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趙姨娘強十倍的,你該比探丫頭強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誰知竟不然,這可不是異事。倒是我一生無兒無女的,一生干凈,也不能惹人笑話議論為高。”
邢夫人的為人大家清楚,簡直就是中國舊社會陰損惡毒中老年女性的杰出代表,自私、愚蠢、貪財。
在賈府,邢夫人看似身份高貴,實則無權無位又無愛,一則賈赦荒淫無恥,不受賈母待見,對邢夫人更無什么夫妻情分;二則身家背景單薄,比不得王夫人出身于四大家族之一,于是人微言輕;三則兒媳婦鳳姐八面玲瓏、手腕高超,若不是身份壓制,以邢夫人的智商與情商,分分鐘被其輾碎成渣。
壓抑的生活必然導致扭曲的人格,扭曲的人格必然導致變態的行為,所以邢夫人是與趙姨娘一樣的,在賈府里負責扮演反面角色。
有著這樣一位不是母親的母親,加上一個并不親近自己的父親與兄長,迎春的日子想來也是難過。加上她性格似乎天生就那般木訥,在整個家族里她的存在感簡直可說是弱化為零。很難想像,作為一位千金小姐,出生于富貴人家,整日與身負才情的姐妹們朝夕相處,迎春是如何華麗麗地將自己活成一塊“二木頭”的。
可她的存在難道只是為了湊成賈府的三春?只是為了證明性格決定命運?當然不是。
?曹公塑造每一位女性都用心良苦,他并無實質性褒貶,只是客觀的陳述事實,由著讀者去判斷去選擇。而他放在人物身上的諸多矛盾點其實為我們打開了另一個思路,為的是讓我們能夠跳出思維的固定模式,更深刻的體會人性。
比如迎春的懦弱與逆來順受有目共睹,她凡事忍讓,甚至是委屈求全。奶娘偷了她的首飾去賭,她不愿追究;丫頭犯了錯誤,她不敢求情;就是在婆家受了虐待,她也只能哭訴,不指望救贖。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服侍她的丫頭,那個敢愛敢恨的司棋。這個脾氣有點像晴雯,做事有點像探春的烈性女子,為了一碗雞蛋羹,她敢帶著小丫頭大鬧廚房;為了和自己的表哥私定終身,青天白日的她敢與之在大觀園的假山里幽會偷情;一朝私情事發,被逐賈府,家里人棒打鴛鴦,表哥又窩窩囊囊,她能一怒尋死撞墻。這個潑辣的姑娘好像成心與自己服侍了半生的主子小姐反著來,你要做木頭,我偏要做把火,燒它個干干凈凈。
其實我曾做過樣的設想,如果當初司棋沒有出事,如果她跟著迎春嫁到了孫家,迎春之后的日子是會更好呢?還是連帶著司棋一起受那中山狼的欺壓?
其實,無論是沉默也好,無論是爆發也罷,迎春與司棋,合著大觀里所有或美或艷或才或藝的姑娘們,最終都不會有什么好結果。迎春家暴而死,司棋自殺身亡,大觀園里的眾美如那枝頭嬌艷的花朵一般,無論春來時如何嬌顏盡展,終究抵不過歲月的風刀雪劍,人世的詭詐艱險。
“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后世人也許從迎春身上學到的更多的是直面人生該有的態度和該有的底線,可是誰來心疼這個沒了親娘的少女,她獨自窩在自己世界里時內心對于安全感的渴望?當她因為不愿面對世俗爭斗,看著她的《太上感應篇》時,或許她私心里想的是,只要自己泯滅了存在感,因她而生的煩惱便都不在。
人生的悲哀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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