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我去了廈門,這座美麗的城市并沒有用它湛藍的天、潔白的云和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迎接我,在我在的七天里,它下了七天的雨。天是陰的,灰蒙蒙,連去趟鼓浪嶼都是臺風加暴雨,差點滯留在島上回不來。
阿紅說我出門沒有看黃歷,大老遠的從北方來一趟不容易,竟然遇到的全是這樣的天氣。阿紅是我的好閨蜜,在廈門大學讀研,廈大全國最美麗的校園之一,讓我羨慕了好久,向往的久了自然想來看看,上不了這么好的大學,來參觀一下也是好的,奈何來是來了,只是天不隨人愿。
我在阿紅的帶領下冒雨逛了廈門的各個景點,至于什么鼓浪嶼、南普陀寺、集美學村、炮臺、芙蓉隧道、廈大情人谷、白城等等這一系列景點都不是我要說的,我的奇特經歷是從廈門園林植物園,也就是“萬石植物園”開始的,為什么叫萬石植物園那?是因為它位于廈門島東南隅的萬石山中。這座植物園緊鄰廈門大學,可以說是廈門大學的后花園。
那天依然有雨,我和阿紅一人拿了一把傘,從廈大高爾夫球場那的入口進入植物園,開始向上爬,山路、微雨,黑色的油漆馬路有點濕。興許是來的早,又或者是有雨的緣故,整個路上只有我們兩個人。
在一個拐角處看到高大的植物,古老的根莖時,除了驚喜外,還有點害怕,有點原始森林的感覺,我們兩個都是北方的女子,對南方的植物了解甚少,自然也叫不出名字。當時最害怕的是路上遇到蛇,當然蛇最后沒有遇到,遇到的是一只黑色的蝴蝶,純黑色的翅膀,在路邊的綠色植物上翩翩起舞。蝴蝶我自然見過,只是大多都是彩色的翅膀,從來沒有見過翅膀這么純的黑色蝴蝶,我的目光一下子被它吸引,拿著單反追隨著它拍了好久,它好像也不懼怕,很配合的落在葉子上,讓我拍下了它的剪影。
阿紅在前面叫我,說你這樣拍下去,我們今天這個植物園都逛不完,我依依不舍的離開,給阿紅說遇到只蝴蝶,阿紅說,下著雨,哪里有蝴蝶,我當時并未在意,開開心心的過完了我的廈門之旅。
回來后整理照片,卻只有寥寥的幾張照片,拍到那只蝴蝶的影子,心里還甚是遺憾,這照片在電腦里一存再未動過。
2015年我逛淘寶,想給家里買一套相框,無意間進入一家蝴蝶標本店,這家店的名字叫“藍蝶之翼”,里面各種各樣的蝴蝶標本,搭配著不同風格的相框,琳瑯滿目。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只黑色的蝴蝶,可是我逛遍了整個店都沒有找到和那只一模一樣的黑色蝴蝶。我聯系客服小翼,想問他還有沒有其他的蝴蝶,他問我想要什么樣的,我將我見到的純黑色翅膀的蝴蝶給他描述了一遍,他發來一個差異的表情,說“有!”
幾天后,我收到了蝴蝶標本,純黑色的蝴蝶,展翅完美,在一個發舊的原木相框中栩栩如生。
夏日的雨突然而至,我在下班的路上躲閃不及淋了雨,回來后腦子昏昏沉沉的,就躺下睡了。
第二天醒來發現換了景致,我在一片葉子上,而我的身體化作了毛毛蟲,嘴里在不停的咀嚼著葉子,四周是滿眼的綠,我好像在森林里,反正我這蟲子的眼睛看到的是不到邊的綠。這一刻身體起了變化,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什么情況的時候,我脫了一層皮,卻還是個毛毛蟲。我在心里默默的念,上天保佑,我這是要變成什么?難不成是要破繭成蝶,想到此,我努力的吃,想快點看看自己的模樣。
我學其他的毛毛蟲一樣把自己纏了起來,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不能動彈,也不能睜開雙眼。我感覺到身體在漸漸變得僵硬,我知道我的身體結構在發生著變化,我不知道外面過了多長時間,只是在靜靜的等,等身體幻化好。
接近拂曉時我咬破了我的蛹,從里面爬了出來,渾身濕漉漉的,有點黏。我努力的抖動翅膀,想要飛起來。陽光照射過來,我試了幾次,終于可以在空中不穩定的飛行了,這不穩定是因為我的翅膀還沒有完全打開,我抑制不住心中的雀躍,想看看自己成了蝶還是成了蛾?
前面有一片湖水,我歪歪撞撞的前行,還不忘看看這個可以飛行的世界,果真和人類時不一樣,視角完全變了,我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的觀察過大自然。草兒的葉子變的很大,綠色的暖床般;文殊蘭開出的白花花瓣上草綠色的紋路條條可見,紫紅色的花蕊頂端是黃色的粘滿粉的花心;高大的樹木,伸向天空的枝干一眼望不到邊。我底下頭看見湖中倒影的我,差點一頭栽進水里。
一只純黑色的蝴蝶,我變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關鍵是和我見到的那只,和我收到的那只蝴蝶一模一樣。
我落在一片葉子上哀怨,開始想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然不知危險正在靠近,等我聽到身后的動靜時,瞬間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就被撲倒,落入了網中。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嘴里喊著,“抓到了,抓到了。”
這少年穿著背帶的褲子,白色的襯衣,手里拿著一個帶把的網,正是網的我。
我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不開心,開心是因為我應該還處于現代的文明中,不開心的是我被抓到了。
這少年將我帶出森林,出來時我才知道,這那里是什么森林,頂多就是一個莊園而已。
我跟隨少年來到他的住處,其實是被放在一編織的袋子里,我透過縫隙瞄向外面的世界,這應該是一間工作室,放了很多瓶瓶罐罐的東西。
少年打開袋子,我挨了一針就暈死了過去,醒來時被放在窗戶的風口處。軀干已經開始干癟,身體卻沒有感覺,也不在有痛感,但我的靈魂被封印在蝴蝶的身體中,出不來。
少年每天都會欣喜的來看我幾眼,有時候嘴里還念叨著,“快好了。”
太陽升起又落下,都有七個來回了,我感覺我都快曬成干了,其實是我自己想的,意念的感覺,我根本感覺不到外面的溫度。這少年終于來了將我取了下來,認認真真,小心翼翼的將我放在了一個木質的相框里,那木質的相框上紋理清晰,背面的角落里刻著一個“翼”字。
少年把我這只蝴蝶制作的標本相框放在一個精美的禮品盒里,同時放入的還有一個藍色海洋的卡片,卡片的背面寫著:
親愛的藍蝶:
這是一只神秘的黑蝴蝶精靈,送給最愛蝴蝶的你!
落款是翼小林,一九三六年六月十五日
我在黑暗的盒子里待了兩天,打開我的是個美麗而又文靜的姑娘,穿著時下改良的旗袍,藍色的暗花, 斜襟,短袖,低開衩。看到我時,明亮的大眼睛,閃了一下,嘴角微揚。我知道她是喜歡我的,不僅僅是我,還有看到的那張小卡片。
藍蝶姑娘將我放在她的展示架上,由此我看到展示架上種類繁多的蝴蝶標本,每一個蝴蝶標本都有一個小標簽,天堂鳳蝶、月神閃蝶、夢幻月光蝶、愛神閃蝶、紫玫瑰、綠帶翠鳳蝶、木蘭青鳳蝶……
還有好多翅膀漂亮,畫有圖案的蝴蝶,我見都沒見過,它們一個個都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而我的上面寫著“黑精靈”。
在這些蝴蝶標本中,我尤愛天堂鳳蝶,因其色澤純正鮮艷。據藍蝶一次介紹說,它來自澳大利亞,被當地土著居民稱為“天堂的使者”,翅型優美而巨大,全身黑色打底,配上純正的藍色,說不出的高貴優雅。
藍蝶最愛的是光明女神閃蝶,當時我并未見過光明女神,也不知道光明女神的珍貴,只是在藍蝶與翼小林的一次交談中聽到的。
我的日子就在這個框架中度過,百無聊賴,天天胡思亂想,不知道現實生活中,我是否消失了?我的父母找不到我這么辦?是時空移位?還是某種能量?我想了上百種發生這種事的可能,我甚至想干脆睡一覺,或許等我醒來睜開眼,我就又回到了現實中,可是睜開眼醒來,我的靈魂依然禁錮在這里,過了一個月、兩個月的時間,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這標本陳列室,來的最多的是藍蝶,其次是翼小林,有時候他們也會帶一些人來參觀,多是達官貴人家的公子、小姐,遇到有真心喜歡的藍蝶也會送一些蝴蝶標本,當然我不在相送的行列。藍蝶說我是翼小林送給她的守護精靈,不送人。
除夕夜我聽到新年的鞭炮聲,知道新的一年開始了,那一刻孤零零的,心里酸楚的想落淚。
第二日一早,藍蝶便來了,我還很詫異,春節的第一天藍蝶怎么來了陳列室?不一會翼小林來了,才知道是佳人有約,這一對青梅竹馬的小情侶,把這里當成了約會的秘密基地。
今天的翼小林格外高興,他給藍蝶說,他的父親叫他今年年底前完婚,過幾日便來向藍蝶的父親提親,把他倆的婚事先訂下來。
藍蝶一臉嬌羞說,“誰說要嫁給你啦?”
翼小林把臉湊到藍蝶眼前,“臉都紅了,嫁不嫁?”
趁藍蝶不注意,給她臉上一記香吻。
藍蝶捂著臉跑開了。
藍蝶和翼小林果真訂了婚,婚期定在農歷的八月十五,中秋節前后,這中間的日子里,藍蝶開始準備嫁衣,他們幻想著未來的日子,規劃著將來,連藍蝶的蝴蝶標本都在翼小林的計劃內,特意給藍蝶留了一間房間作為陳列室,幫藍蝶收集各種各樣的蝴蝶標本,尋找藍蝶最愛的光明女神閃蝶,想來愛情總是美好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誰都喜歡。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
1937年8月12日,也就是農歷的七夕節,藍蝶和翼小林來到陳列室,沒有了昔日的歡喜。
1937年8月13日,淞滬會戰。
幾日后,翼小林的父親不知道從那里整來兩張船票,讓翼小林帶著藍蝶離開上海,我被藍蝶帶了出來,此時的上海早已沒有了昔日十里洋場的模樣,炮彈和槍聲充斥著整個城市,這是一艘英美租界的船,很多得到消息的人都趕了過來,碼頭上擠滿了人,翼小林拿著東西,護著藍蝶。
船靠岸后,人們像蜂窩煤一樣向前擁擠,一下子將藍蝶和翼小林沖散開了。翼小林被人推著不由自主的跟著向前走,他想回去抓住藍蝶,卻離藍蝶越來越遠,他呼喊著藍蝶,聲音卻淹沒在人潮中。
船開了,他在夾板上發瘋了一樣,想找到藍蝶的身影,卻始終沒有找到藍蝶。
我跟著翼小林不知道在船上待了多少天,他整個人胡子拉碴的不成樣子,船把我們帶到了美國,翼小林安頓下來后,整日盯著報紙。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淪陷。
看到后,我靈魂飛出,魂飛魄散那一刻,我分明看到藍蝶口吐鮮血的倒在地上。
醒來時母親在身邊,摸著我的額頭說“怎么了?這么燙,是不是昨天淋雨淋的?”。
我腦袋沉沉的,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努力坐起來,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植物標本,蝴蝶的翅膀摔的粉碎,已經成沫沫了。
“剛不小心,給你碰地上了。”母親很惋惜的說。
我不知道若母親沒有打落這標本我能否回來?這一切是否真實?我撿起地上的木質相框,在木質相框的背面找到一個隱隱約約模糊不清的字,我打開電腦,查看了上次去廈門拍下這黑色蝴蝶的時間,“2014年6月15日”,距離今天正好一年。
我在網上搜索,翼小林和藍蝶的名字,無跡可尋。
只在一個新聞中看到,一位翼姓的收藏家,在一次拍賣會中以36萬人民幣拍下了一只野生的光明女神閃蝶,說是要送給心愛的人,只是關于這位收藏家的身份,卻是沒有任何相關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