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
半個時辰后,威戈瑞爾村梅博家。
“梆梆梆……”一陣急促敲門聲響起,坐在客廳的梅博急忙站起身來去開門,可沒等他走到玄關,一個穿水綠色精靈便裝的金發小女孩已經闖進來。
這小女孩是一個半精靈,名叫蕾妮,是鄰居威爾九歲的女兒。她有一頭柔美的金色長發,鵝蛋小臉上嵌著一雙綠寶石般的大眼睛。
? ? ? ? “比莉嬸嬸……”蕾妮的聲音有些發抖,也許是受到過度驚嚇,本來雪白的臉上,寶藍色的毛細血管若隱若現。她驚慌得都沒看清眼前是她的梅博大叔,“比莉嬸嬸……怪物……河里……好多怪物……”
梅博瞬間想起午餐前多翡河的景象。他俯下身抱了抱蕾妮,接著快步出門奔向河沿。他感到強烈不安,那根“枯木”給他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啊天!這都是什么玩意兒……”梅博看到多翡河里的景象后大吃一驚,幾乎站都站不穩了。
多翡河中央漂著一根巨大“枯木”,就是梅博先前看到的長著樹瘤前突的那根。在離“枯木”遠遠的河面上,整整齊齊浮著十幾根同樣的、但個頭要小得多的“枯木”(并無樹瘤前突)。其實這些也很巨大,但中央那根實在太大了些,而且它們距離梅博更遠,于是反而覺得它們太小了。
如果幾根木頭就把梅博嚇得站不穩的話,那絕對不是木頭,或者梅博也不是半精靈了。
半精靈梅博確定,這些漂浮的“枯木”,其實是一群體型巨大的鱷魚!別看它們露在水面的面積非常小,百分之八十的身體可都藏在水下呢。而中央的那根更大的,絕對是鱷魚王!這只龐然大物,僅露出水面的背脊就有八米多,梅博算了一下,這條鱷魚王最少十五米長!?
就在他驚魂未定的當兒,靠在鱷吻頂端巨大瘤子上的“白蛋”(其實是只小籃)里,竟露出一張可愛的嬰兒小臉兒!?
這是怎么回事?裝著嬰兒的籃子為何會到了鱷魚的背上?鱷魚又為何一反常態,游到多翡河的下游來呢??
其實這些問題很簡單,至少鱷魚王海柔爾覺得是。
事情還要從前天下午說起。
那天下午,鱷魚王海柔爾悄悄的、又不失威嚴的游出“寢宮”一珍珠湖。該湖由多翡河中游的一條支流匯成。海柔爾決定來一次私訪,體察多翡河中游的“民情”。這一帶水域都是它的領地,它的子民囊括鱷魚、巨鱘、電鰻、電鯰和巨鯉等大型魚類。而其它較小的魚類,都被它的子民稱為“被食者”。當然,鱷魚王是不屑吃這些在它眼里如同沙粒般渺小的被食者的。它的三餐,是貿然闖入領地的大型動物,甚至體型都比它稍大一點的未成年惡龍。
可是海柔爾的身體太明顯,游出“宮殿”十幾步,便被手下發現,這一隊鱷魚“御林軍”不敢驚動鱷魚王,只得遠遠跟在身后加以守護。
鱷魚王悠閑地游到多翡河的主流上去,忽然發現就在自己嘴巴前端凸起的鼻孔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只小小的“白蛋”。這只“蛋”在鱷魚王眼中,就好比一顆白石榴籽一樣渺小,所以絲毫沒有在意。
海柔爾繼續在多翡河中散漫游弋。與其說游,不如說順著河水漂流。發現這個龐然大物的其他生物都遠遠躲開,保括它的臣民。它們都知道,這位君王可是喜怒無常,何況怒的時候要比喜的時候多得多。
鱷魚王發現靠河岸的淺水區有一只幼小河馬。這使它心血來潮,準備把小河馬當做晚餐前的點心。因為,有一群脾氣暴躁憨直的河馬生活在它的領地里,卻一直不服從它的統治。
鱷魚王決定給這群河馬一個教訓。它找準方向,深度下潛,只把鼻子和小片背脊露出水面,悄悄向小河馬游過去。
小河馬仍然在愉快地戲水,絲毫沒注意到,那個不斷逼近、像十秒鐘后爆炸的核彈一樣的、巨大無比的危險。
距離小河馬還有十步、七步、二步……鱷魚王緩緩張開雙顎,做著迅速撲過去前三秒的準備動作。四秒、三秒、兩秒、……鱷魚王已經感覺到嫩滑的小河馬肉在口中融化的那種美妙。
說時愈遲,那時愈快。就在鱷魚王的大嘴巴朝小河馬咬過去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鱷魚王絕對無法相信的事情發生了。它清楚的看到鼻子上那個“白石榴籽”里面,一個嬰兒在沖它微笑。這個嬰兒的瞳仁本來是黑色的,忽然變成銀色,并發出一道柔和的銀色光芒。
鱷魚王也不相信,自己的眼力竟然變得這么好。在它眼中,能看到那個比“石榴籽”還小些的嬰兒已屬不易,何況是嬰兒的瞳仁??
但此時嬰兒在鱷魚王眼里的耀眼程度,已經與珍珠湖沒有差別了。從嬰兒瞳仁里發出的銀光,射進鱷魚王的眼睛里。
鱷魚王聽到腦袋里“呲咔”一聲輕響,緊接著驚怒的發現周圍一切急劇變得巨大!糟糕,這是什么情況?!?
其實并不是周圍的一切變大了,而是鱷魚王變小了。它的龐大身體很快就小了一半,而且還在繼續縮小,這趨勢好像永遠不會停止。
它很想張大那長滿八十八顆牙齒、每一顆都像一把死神鐮刀的巨嘴,并高聲咆哮,還想用力橫掃身后的巨尾。若在平時,這聲咆哮就是惡龍聽到也會膽戰心驚;這一巨尾之力則會令多翡河的河水逆流。
但結果它只發出很小的叫聲,聽起來就像剛破殼的幼鱷初次鳴叫。
鱷魚王極為絕望的發現,它的身體已經比眼前的小河馬瘦小得多了。小河馬聽到它的叫聲,拔腳就沖它踩過來。情緒波動太大的鱷魚王海柔爾早已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河馬的腳還未踩實,它就暈過去……
“海柔爾,我可憐的小寶貝,快醒一醒……”一個異常熟悉的聲音溫柔的說。
海柔爾被一大盆涼水當頭淋下,它蘇醒了。
“這是哪兒?”
睜開眼的海柔爾發覺自己正趴在河岸邊,眼前是一只巨大的鱷魚腳。它循著腳抬頭望去,一只與變化前的海柔爾差不多體積的母鱷正望著它,眼神中透出母性的溫柔。
“媽媽!”
海柔爾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如兒時般稚嫩,而身邊的場景是那么遙遠卻又那么熟悉。最后,它得出一個令它非常吃驚的結論:它回到了童年!
“是的,一定在做夢。”海柔爾想。
“剛才餓暈了吧?”巨鱷慈愛地對它說:“剛孵化出來都是這種情況。沒關系的,馬上就有一大群高鼻羚從這里橫渡。你只需在這河里埋伏好,等它們一過來,你就瞄上一只落單的,將它的喉嚨咬斷。先暢飲幾口鮮血,呵呵,那滋味兒多美妙!然后你就可以大餐一頓,如果一只你嫌不夠,那就再咬斷另一只的脖子……放心吧,只要你勇敢的撲上去,整群高鼻羚都會是你的。”
“但是……海柔爾忽然說:“我有媽媽,它們就沒有嗎?它們的媽媽找不到它們怎么辦?”
這句話由海柔爾口中說出來,卻連說話者本人也大吃一驚,覺得大不可思議。它嚴重懷疑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以前在多翡河中上游稱霸的鱷魚王海柔爾可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時,一口氣吃掉半群高鼻羚對于它來說小菜一碟。就算剛飽食完,只要它想找點樂子,也可以命令手下把剩下的高鼻羚圍在一起,它會將這群可憐的植食動物戲弄一通,然后全部咬死。在那時,連惡龍都敢招惹的它,有著絕對的戰力與殘暴性情。
而今的海柔爾發現,不僅它自己的身體變回嬰兒時的模樣,而且連性格也同步變回嬰兒時。最最重要的是,它已經很自然的認為,咬死一只生命都是很殘忍的事情,更別說把這只生命吃掉?
如果這時有位朋友聽到這對鱷魚母子的談話,也許會提前得出“人之初性本善”的結論,但也更能打擊另一位秉持“人之初性本惡”觀點的仁兄。
“傻孩子,你天生就是吃它們的。何況,你不去吃它們,你會餓死的。”
“我寧愿跟它們一起吃草!小草被吃掉葉子和莖,還會重新發出來。但高鼻羚的頸部被咬斷,還能指望長出一根完好如初的脖子嗎!”小海柔爾斬釘截鐵地說。它被自己堅定的語氣嚇了一跳。
“你說得都對,不過你不吃它們,又怎么能長成我這般巨大強悍的身體?又哪會有實力變成連惡龍都忌憚三分、稱霸一方的鱷魚王?你將來就是多翡河的王者,這河里的所有生物都會供奉于你,它們都是你的奴仆。”
“我不要和惡龍打架,我也絕不會去統治別的動物,我不需要它們的供奉,也不需要它們來侍候我。如果非要與它們打交道,我只想開開心心的和它們做朋友。”
小海柔爾話音剛落,周圍突然異常明亮,它不得不合上眼睛。?
等海柔爾再次睜開眼睛,身邊哪有它母后那龐大的身軀?它眼前只有一只正在發抖的小河馬。更精確的說,這只受到過度驚嚇的河馬距離它的嘴巴非常近,一動不動就像砧板上待切的肉。
鱷魚王驚喜的發現,它那充滿力量的龐大身軀又回來了,也回到原先的場景中。剛才它似乎打了個盹兒,做了一場怪夢,夢見孩提往事。而這場夢從發生到結束只在瞬間。因為如果做夢用的時間長一點兒的話,嘴邊的小河馬早就逃之夭夭了。
恢復原狀的海柔爾怒氣滔天,它要找到對它施了催眠的小嬰兒,必須讓那個小混蛋知道,觸犯王者威嚴的后果只有一個。
其實不必尋找,小嬰兒此刻仍好端端呆在海柔爾的瘤狀鼻子上,他仍未保持原先那個表情,對著海柔爾微笑。
海柔爾此刻極為得意,一切都掌控在它手中。它已經在心里盤算好了,先輕輕甩動嘴巴,把這個古怪的小嬰兒甩到河馬那里,然后眼睛一閉嘴一張把他們兩個全部當晚餐吃掉。事先閉上眼睛是為了防止再受到那個瞳光妖術的迷惑。
雖然海柔爾計劃把他們當做正餐,可是與平時相比,量還是著實少了點。
海柔爾還沒有行動,它心里突然閃電般出現一個問題:?
“嬰兒和小河馬沒有媽媽嗎?我如果把他們吃了,他們的媽媽找不到他們怎么辦?”
海柔爾內心猶豫了,它想起剛才在夢中與母親的談話。它認為自己說的是對的。它不能吃掉小嬰兒和小河馬。他們本來是好好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著的。
海柔爾最后決定,放過小河馬,并將小嬰兒送到他媽媽那里去。在這一刻,就像一名殘暴的嗜血王者破繭化蝶般變成了慈悲的食齋僧侶那樣,兇殘的鱷魚王完全蛻變了。
鱷魚王從小嬰兒的外貌來判斷,他肯定不是上游草原獸人的后代,有可能是下游村落遺失的孩子。
鱷魚王決定將小嬰孩護送至半精靈居住的地方,它匆匆往多翡河下游游去。它的手下也遠遠的、繼續跟隨著鱷魚王。
時間接近凌晨,只見月光粼粼的多翡河面上,一根巨大“枯木”飛快劃過。如果是眼力好的精靈或半精靈,還可以看到枯木前端有一個白色嬰兒籃。以鱷魚王的速度,第二天下午就會到達威戈瑞爾,就是那個半精靈棲息的村落。
在這段時間里,多翡河里的一個魚群集體抽瘋了。這是在鱷魚王旅程中發生的一段小插曲。
這群魚類本是鱷魚王領地里一群“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水匪”,它們是一群兇猛的食人魚。它們的數量不多,卻條條兇悍無比。
這群“水匪”由一條個頭出類拔萃的食人魚領袖統率,計劃趁夜色掩護,襲擊一群高鼻羚。那群高鼻羚正打算橫渡多翡河。它們把橫渡地點選在一個河面相對較窄、水流湍急的地方。
食人魚早早埋伏在這個渡口上流附近的水下,打算等羚群渡過一半的時候就動手。它們口咬水草,就像古代銜枚戰士,不出一丁點兒動靜。咬住水草也是防止被湍急的河水沖走。
高鼻羚群在河邊徘徊著,它們也知道河中有危險。幾只膽大的健壯公羚先下水探路。
食人魚群靜靜等待時機。但這時魚群后方卻騷亂起來。鱷魚王來了!整個食人魚群感受到一股冰冷而強大的王者威壓,都戰栗起來。食人魚領袖倒吸了一大口河水,它下令:都分散隱蔽,讓鱷魚王過去。
它們雖然不服鱷魚王的統治,也絕不敢跟一餐能吃半群高鼻羚的怪物面對面挑戰!那個大家伙一餐比它們整個魚群吃的多得多。這是實力的絕對差距。
鱷魚王出現了。它仍偽裝成一截枯木,利用河水的流向漂浮過來。它沒有吃晚飯,所以要節省體力。
食人魚群都看見鱷魚王鼻子上的人類嬰兒。它們驚呆了:人類嬰兒竟好好的,沒有被兇殘的鱷魚王吃掉!?
鱷魚王看見了食人魚群,也看到高鼻羚群將在此處渡河。它臨時決定幫助高鼻羚。
雖然鱷魚王在水中會被食人魚發現,但水上偽裝得很好,高鼻羚從岸上看它的話,若非細瞧,就是一根巨大“枯木”。
下水的高鼻羚被漂過來的“枯木”嚇了一跳,連忙竄回岸上。而此時這根“枯木”竟然在激流中橫了起來,成為一根“獨木橋”。
頭腦比較簡單的羚群試探一番,確認毫不動彈的“獨木橋”并無危險后,一只只都跳上去,快跑到河對岸。有許多高鼻羚在過橋時,還驚奇的回頭看了“樹瘤”上的小嬰兒一眼。
小嬰兒不知什么時候就睡著了,面孔依然帶著笑意。鱷魚王海柔爾也奇怪,經過的羚群竟然沒把他吵醒,而且他很久米水未進,小臉上也沒有不舒服的表情。
鱷魚王幫助羚群渡河——若非這個事實擺在眼前,食人魚群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它們覺得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是鱷魚王發瘋了,或者瘋掉的是它們自己。它們了解鱷魚王的血腥暴戾,所以更相信后者。
于是眼睜睜看著即將到嘴的美餐跑掉的食人魚們集體瘋掉了,包括在羚群過橋時還在得意的發表“鱷魚王偽裝成獨木橋是一種一舉吃掉整個羚群的高級戰術”看法的食人魚領袖。
河里有一條巨鰻目睹了此事件全過程。事后它總結了食人魚發瘋的原因,雖然這亦是一種猜測:食人魚見到即將到嘴的食物,大喜;鱷魚王捕食活動被鱷魚王攪黃,大悲;見到鱷魚王情愿當橋讓眾羚踩過,大驚;見到羚群安然離去,大失。食人魚經受不起如此劇烈的心理波折,因此發瘋。
遠遠跟在鱷魚王后面的眾鱷,也清楚看到它們大王的所作所為。它們中的少數也顯得非常吃驚,但多數卻覺得心安理得。其中一只較為聰明的鱷魚認為:這是大王瓦解食人魚軍團心理防線的一條妙計,并且取得了奇效。
也許剛享受了“高級踩背按摩”,或者因行善事心中快慰,海柔爾變得更活躍和有力,它全速向前游去。第二天下午它抵達了威戈瑞爾南部,剛進村口便被半精靈蕾妮發現。
海柔爾發現了從屋中奔出的半精靈梅博,它從水中一步一步緩緩爬到岸上,龐大身軀映入梅博的眼簾。
雖然梅博沒見過傳說中的惡龍,但可以肯定,這頭大家伙比起成年惡龍小不了多少。
海柔爾朝梅博爬來。蕾妮在遠處大喊:“快跑!”梅博這才想起逃命,但突然感覺四肢綿軟乏力,倒退幾步,一下子癱坐在地。
鱷魚王看了眼前的梅博一眼,仿佛在思考將嬰兒交給他是否妥當。它似乎從他清澈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或者從他的眼睛里一下望見善良的心地。它判斷這個半精靈是可靠的,就緩緩傾斜下巨大的嘴,讓盛放著小嬰兒的白色小籃子滑到地面,然后倒退了一步。它看了小嬰兒最后一眼,此時的小嬰兒正在熟睡。他的一只小手忽然抬起來,有規律的蜷動了幾下,像人類臨別時再見的手勢。嬰兒的小嘴角月牙般彎動,帶著笑意,亦像是在感謝鱷魚王的護送。
鱷魚王海柔爾如釋重負,緩緩退入河中。直至河水覆沒它的整個身軀,只有那個嘴巴前端的、突起的瘤狀鼻子還留在水面上。這個高突的鼻子像鯊魚的背鰭,銳利的劃過河面,又如同威武的旗艦帥旗,率領所有“枯木”迅速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