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喬治倚在咖啡廳角落里的深綠色絲絨沙發(fā)里,深深地聞了聞雙手捧著的大杯咖啡。手心感覺到咖啡杯的溫暖,使他放松,他深深吸了一口咖啡升騰的熱氣,鼻孔彌漫著濃郁的香味。服務員走來收拾對面的桌子,腳步聲和無漆松木地板的嘎吱聲混成一片。黃昏最后的幾絲暮光透過窗戶射到地板上,外面的天空慢慢黑了。
? ? ? ?他每天晚上下班后都會來到這個地方,喝一杯濃黑咖啡,坐在角落里的沙發(fā)上發(fā)發(fā)呆,這是他過度例行性的生活中的常規(guī)之一。
? ? ? ?他對他的工作,甚至對全部人生,有一種疲勞而厭倦的感覺,雖然他只好承認他并沒有什么可抱怨的理由--他的工作輕松,生活無壓力。工作曾經(jīng)給予他某種成就感、某種自我價值感,可是日復一日,他開始認為這種生活特別單調(diào),接著開始欲望叛逆,把自己扔到老生活的火焰中,鳳凰似的復活在另外個人的身上,做自己想做的事,追求自己想追求的夢想。不過實際上,喬治并沒有什么夢想可言。
? ? ? ?最近上課時,喬治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自己在做白日夢,夢到自己是維京人,劃著龍船,在十一世紀的北英格蘭海域,襲擊海岸邊的盎格魯-撒克遜村落。他是個兇惡的勇士,膽小薄弱的農(nóng)耕民族,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他靴子沾著泥土,他斧頭淋著鮮血。
? ? ? ?直到他學生以響亮的嗓音提問歷史學的難題,他才醒過來,回到了二十一世紀來,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把小小的斧頭都沒有,右手才握著一支自來水筆,黑皮鞋干干凈凈。他這時一點也不感覺文筆比刀劍更強有力。被學生們喚醒時,他只會感到尷尬和慚愧,因為被發(fā)現(xiàn)在開小差,但很快惱羞成怒,又向那位打擾他的學生產(chǎn)生憎恨,想“你憑什么把我從美妙的夢中喚醒了呢?”
? ? ? ?他有妻子,他每天上班后一個人跑來咖啡廳坐坐發(fā)呆,多半是為了躲開這個難以對付的老婆。他妻子并不是潑婦,但他自己膽怯、懦弱,經(jīng)不起任何一點嘮叨。他不適合當丈夫,也根本沒有當丈夫的愿望,但為了順利生活,順水推舟,他才結(jié)了婚。
? ? ? ?喬治放下了半空的咖啡杯,坐在角落里,頭枕在沙發(fā)上,又開始做白日夢。
? ? ? ?他這次夢到的地方,規(guī)模比較大,好像是一座鎮(zhèn),房子既變多了,又更稠密了。從密密麻麻的房頂,凸出密密麻麻的煙囪,煙囪都冒著深灰而濃厚的煙,在半空中裊裊升起,向灰色的天空飄揚而上。他們龍船泊在避風港,二十多個勇士一起登陸,都帶著圓盾和斧頭,穿著鎖甲披著毛皮。
? ? ? ?鎮(zhèn)中間有一座較為大的建筑物,一邊高聳著尖塔,上面立著一個十字架,這是他們經(jīng)常看到的標志。這幢建筑物想必是座修道院,雖然他們不知道這個,但他們卻知道里面會藏著黃金。
? ? ? ?有幾個人在碼頭對頭等著他們,手拿著刀劍和短矛,就是鎮(zhèn)的民兵。雖然手拿著武器,但身體沒穿盔甲,也不善于打仗,他們只不過是普通農(nóng)民,二十多個勇士不一杯蜂蜜酒的工夫就把民兵殺了干凈,他們鮮血淋漓的尸體伏在碼頭上,再也不會耕田。
? ? ? ?“你喝完了嗎?我這些可以收拾嗎?”他突然從夢中睡醒了,服務員站在他前面疑問地指著桌子上的杯子碟子,喬治好不尷尬的“嗯”了一聲,看著服務員把東西拿走了,又用抹布擦了擦桌面。他有些不開心,舍不得夢里的一切,只好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去。
? ? ? ?那天晚上,喬治入睡后,又夢到自己是維京人。他站在修道院的走廊里,腳下俯臥著一具尸體,背后一幾個幾寸長的展開的創(chuàng)口,石板上積了一汪赤紅的血。他斧頭同樣是赤紅的,沾著一層在火炬射出的微弱光波里閃爍閃爍的血液。
? ? ?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人站在走廊中,他二十多個勇士伙伴都不見了,使他有些慌張。近處飄來了痛楚的喊聲,還有鐵打在石頭的錚鏦聲音,他就放心,知道是自己的伙伴們。他四周張望,看到前面的厚重木門敞開著,見了里面有動靜,便大步邁上去。他跨進房間時沒有注意到側(cè)著三面墻壁的裝滿書卷的橡木書架,僅僅專注角落里的穿著深棕大袍的院長,便舉起斧頭,大步跨上去。
? ? ? ?早上醒來時他老婆已經(jīng)下床穿衣服了。她早就不管老公睡懶覺的習慣,準備出門時,發(fā)現(xiàn)丈夫還沒有起床,她才到臥室里喚醒他,說他怎么還不下床上班。他來不及吃早飯,起床后便匆匆地穿上衣服趕到車站等公交車去。
? ? ? ?整天都忙忙碌碌。周二的課程比較多,他大半天在忙著,無暇坐下休息,也無法在課堂里開小差。直到他下班后走到咖啡廳,然后坐在角落里的深綠沙發(fā),他才舒了一口氣。點了一杯濃郁的黑咖啡,背靠著沙發(fā)開始發(fā)發(fā)呆。
? ? ? ?院長沒有還手,他在角落里退縮,兩手抱著腦袋,顫抖不已。喬治高揮了斧頭,砍下去。斧頭切開了院長頸項上的皮肉,卡主在脊椎中。喬治用力把斧頭拔出來,鮮血從院長脖子里猛地噴出來,濺到喬治的衣服和臉上,他用手背擦了擦臉,向四周張望。書齋里沒有黃金,只有基本一文不值的書卷。他聽到遠方的伙伴們喊叫,轉(zhuǎn)身跑過去。伙伴們在修道院的院子里堆起了一大堆金銀儀器,獲得這些珍寶是他們襲擊沿海村落的主要目標。他們凱旋似的拿著戰(zhàn)利品走回龍船,再次走過碼頭上的民兵尸體,二十多個勇士興高采烈,有說有笑,有人甚至唱起歌來。
? ? ? ?正在這個時刻,服務員的問候又把他從美夢喚醒了,問他要不要“續(xù)杯“。還沒徹底睡醒的喬治便大聲喊叫起來”我是勇士,我可以砍你的頭!”他突然驚醒了,發(fā)現(xiàn)咖啡廳里的人都吃驚地睜眼張嘴盯著他看,他紅著臉,悄悄地收拾東西。他垂著頭匆匆地走出門口回家,再也沒有去過那家咖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