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堅昆的坐騎正不安地朝左右擺頭,一支帶有警示意味的箭射了過來,插在前方兩三丈遠的草地上。他向來信任自己的都統長,但眼見冰冷的城寨上涌出一群弓箭手,他終究忍不住開口道,“光憑我們是拿不下這座城的。”
拔孤夷道,“你知道怎么回草原嗎?”
堅昆搖頭,“回不去的,只要禿樹機還活著。”
“我已經無路可走了,堅昆,”拔孤夷在朝霞中呢喃著,眼前堅固的城寨仿若坦途,他拔馬徐徐前行,“終有一天,我會把禿樹機的腦袋踩在腳下,他是怎么對待沉峰領的幾千老弱,我就怎么對待他的族人。但在這之前,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爾越負山身上,而要得到他的信任,就必須拿下登石寨。”
堅昆遠遠望過去,城寨上的弓箭手已經做好了準備,他似乎都看到那些箭鋒上正泛著寒芒,絕不容許有人再踏前一步。雖然比起北鎮的城墻,這座六夷部的小城寨看起來不堪一提,可即便只是一座木柵圍起來的簡陋營寨,也不是他們兩個人就能攻破的。
拔孤夷突然用敕勒語高聲喊道,“我是北方的使者!”
弓箭手們猶豫了,有些人甚至垂下了弓。
城頭很快出現一位身披灰袍的武士,他同樣以敕勒語回應道,“誰派你來的?”
“南部大人禿樹機!”拔孤夷喊出了仇人的名字。
在灰袍武士的示意下,弓箭手們都收回了武器,直到拔孤夷與堅昆飛奔到城下,他們才肯將寨門開啟一小截。
“你為什么會來這?”
一進城,灰袍武士就直截了當地問道,他依舊充滿警惕。
拔孤夷才下馬,就看到他身旁的衛士正舉著手弩,恐怕自己稍有異動就會被射成刺猬,他心下略一思索,開口道,“大人派我來帶信,他有新的計劃。但是我來的時候,乞伏、堅胡這幾個部落已經被契胡人攻下,我一路躲著他們的軍隊,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里。狄尊神啊,幸好還有你們。”
灰袍武士神色有些黯然,“這里也守不了太久,步斛人只有兩千能戰之士。”
“大人已經南下了。”拔孤夷道,“從懷荒出兵,最多一天時間就會趕到這里,我們只要守能到第二天。”他一邊說,一邊走上前,衛士們連忙將手弩對準他。
灰袍武士已然收起戒心,揮手讓衛士們放下手弩,“我是灰袍武士神色有些黯然,“這里也守不了太久,步斛人只有兩千能戰之士。”
“大人已經南下了。”拔孤夷道,“從懷荒出兵,最多一天時間就會趕到這里,我們只要守能到第二天。”他一邊說,一邊走上前,衛士們連忙將手弩對準他。
拔孤夷把刀扔在地上,表示自己沒有威脅。
灰袍武士已然收起戒心,揮手讓衛士們放下手弩,“我是百列領的叱列忠蹋。”
話雖如此,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命手下收走了拔孤夷的刀。
堅昆也只好交出了武器。
拔孤夷隱約聽過這個名字,“百列領?你是叱列斯邪的哥哥還是弟弟?”在漠北草原上,叱列斯邪、斛律洛陽與他并稱三杰,都是敕勒部的新一代將才。
“不,”叱列忠蹋露出笑容,語氣明顯親近許多,“他是我的堂兄。”
“我聽過很多關于叱列斯邪的傳聞,他十歲就敢跟野狼搏斗,手下有一支風雷鐵騎,草原上沒有能與之相比的。”拔孤夷的話令叱列忠蹋愈發高興,仿佛夸的那個人是自己一樣。
拔孤夷稱自己為費也牧,寒暄一陣后,他道,“帶我去城上看看吧,契胡人兇狠無比,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守上一天。”
叱列忠蹋當然樂意帶路,步斛族的酋長也很快到來,恭敬地跟在這位“禿樹機大人的親信”身后。
他們在城寨上遠眺契胡人的騎兵隊伍,弓箭手將這些人已經驅逐到一里開外的荒山上。堅昆沒有跟來上,而是待在寨門旁,意興闌珊地與周圍步斛士兵們打著招呼。
拔孤夷問道“城里還有多少箭支?”
他發現城上有將近三百名弓箭手,分為兩排,每個人的腰上都掛著一個箭筒,不時有士兵上來將他們射空的箭筒換下。
“整個秀容川的箭都是步斛家出產的,”叱列忠蹋笑著解釋道,“只要士兵還有力氣,這些箭足夠我們用一年。”
拔孤夷突然嘆道,“你堂兄是草原上難得的猛將,為何你卻這么膽小?”
叱列忠蹋一怔,臉色有些難看。
“爾越負山一直攻不過來,是因為他人少。”拔孤夷道,“你可以數數,他們甚至連三百人都不到。步斛族明明有數千精銳,居然只想著嚇退這些契胡人就好了?雖然大人的軍隊已在路上,但爾越負山的援軍一定來得比他們更快。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行出擊,一旦抓住了爾越負山,契胡人勢必群龍無首,不戰自敗!”
叱列忠蹋遲疑半晌,與步斛酋長對視片刻,一時說不出話來。后者卻不想得罪這位南部大人的親信,忙拍著胸膛道,“費也大人說得是,我這就命兒郎準備!”
“最好快點!”拔孤夷催促道。
“但是......”叱列忠蹋問道,“契胡人雖然兵少,但驍勇異常,恐怕步斛人不是對手。”
“你在害怕?”
“不是......”
“百列領可從不出懦弱之輩!”
叱列忠蹋試圖解釋,但話到嘴邊,又被拔孤夷狠戾的眼神所嚇住,他猶豫片刻,忽然想到什么,“費也兄,我還忘記問你的信印了。既然你是大人的使者,必然帶了罷。”
拔孤夷冷眼盯著他,“你懷疑我的身份?”
叱列忠蹋按住了刀柄,鼓起勇氣道,“當然不是,但至少該給我看看。”
“好吧。”拔孤夷嘆了口氣,伸手往懷里摸索。
叱列忠蹋心懷不安地等待著。
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步斛酋長左看看右望望,想說些圓場的話,但又怕拔孤夷不是信使。
“你最好清楚會有什么后果,”拔孤夷湊近一步,威脅道,“萬一大人知道這件事——”
叱列忠蹋尚在等待下文,眼前白光一閃,一把匕首已然割破了他的喉嚨!他眼睛瞪得格外大,兩只手抱在鮮血直噴的脖頸上,嘴唇抖動,又無力地向后倒下。
這是爾越負山給的匕首。
步斛酋長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拔孤夷抓住,后者用匕首架住他,同時對周圍的步斛人吼道,“都退下城!”
弓箭手們怔在原地,等看到老酋長臉色蒼白地揮著手,才匆匆朝城下退去。
“堅昆!”
拔孤夷用力朝城下喊著。
寨門下的堅昆聽到喊聲,迅猛地搶過一個守衛的武器,同時將之砍翻。在更多人沖過來之前,他奮力推開了抵在寨門上的木柱,橫刀一砍,寨門大開!
與此同時,契胡人的騎兵也沖下荒山,直朝登石寨撲來!
戰斗至此結束。
契胡軍營里,蕭泰簡謹慎地從木床上抬下腳,他發現自己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爾越家的軍醫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你現在可以騎馬了,要是高興的話,還可以找個女人騎下。”軍醫如是說道。
別說女人,穿越至今,他連一只母豬都沒看到......
當然,他還是見過幾只母馬的。
張蒼頭適時地走進軍帳,“爾越負山回來了。”
蕭泰簡道,“好消息?”
“是的,但還有一個壞消息。”老人道,“契胡人的斥候在漠溪看到了敕勒騎兵,還有披著白氅的鎮兵。”
漠溪離秀容川并不遠。
蕭泰簡臉色一陣蒼白,“現在逃還來得及嗎?”
“你的腳沒好的時候就一直在逃命,好不容易痊愈了,還是想著逃命?”
“那我該想什么?”
蕭泰簡盡力將臉上的畏縮之情藏起來,他找到了一本書,“你要我拿這種貨色上陣?說實話,我連敕勒人的馬都打不過,當然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不巧的是,爾越負山可不想讓你走,直到天明前,他已經提來幾十個敕勒人的腦袋。”張蒼頭頓了頓,又道,“他很感謝你,如果因為不是你說的話促使他下定決心,可能敕勒人攻來時,掉腦袋的人就是他了。”
“讓他換個時間再感謝我吧。”
蕭泰簡匆匆套上皮甲,急切地想找到一匹能帶他遠走高飛的神駿。
但才掀開帳簾,就看到爾越負正站在他面前。軍帳外契胡士兵們來回奔跑,各背弓甲,敵人還遠在漠溪,戰爭的陰影便已然垂在這座軍營的上空。
“你想去哪?”白面騎士微笑著問道。
“我......”
“敕勒人要來了,”爾越負山打斷了他的話,“我將帶著士兵去黑木林,而秀容川的其他人則會往南投靠肆州。你腿腳不便,也跟著他們一道南去吧,我會讓阿奴保護你。”
劉阿奴在他身后鉆了出來,揚了揚手上的木弓。
還有木箭。
蕭泰簡怔住,沒料到爾越負山會這么好心,但他還沒開口感謝,后者又道,“如果我能回來的話,還有很多事想找你請教下。”言下之意,劉阿奴不但是護衛,還會負責監視他。
正午時分,契胡騎兵向北而去,一路唱著古老的歌謠,蕭泰簡在其間看到滿身是傷的爾越綝,后者依舊固執地騎在馬上,跟著歌聲一道高唱。
他聽不懂契胡古語,可仍能從歌聲里找到一絲視死如歸的悲涼感。
馬車背道而馳,劉阿奴則騎著自己的小灰馬跟在左近。
張蒼頭突然嘆道,“這一去,不知有幾個人能回來。”
蕭泰簡道,“既然這么感慨,為什么不跟著一起去?”
老人嘆息著,“你看我這把老骨頭,像是上得了戰場的人嗎?”
“像。”
“你要是到了我這把年紀......”
蕭泰簡替他補充道,“還能站著說話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