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夢中又回到了故鄉,回到了童年,回到那層層疊疊的大山深處,那一個炊煙裊裊的小村莊。
家鄉的冬天很冷。
每個下午,當黃昏的夕陽一點點從山頂落下,夜幕便開始一點點降臨,直到滿天群星璀璨。
吃過晚飯,一家人都圍坐在火塘邊。這個時候,便是我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
爺爺從缺了個口的破醬油瓶里倒出一碗酒,“吱溜”一聲喝了一大口,拿袖口用力擦了擦碗沿,回頭遞給爹爹。叔叔拿出那個漆黑的小茶罐,在火塘邊烘熱,抓一把老粗茶放進去,一邊烘烤一邊抖動,直到茶葉完全烤黃,散發出淡淡的清香。這時倒進滾燙的開水,“哧”的一聲,濃濃的茶香一下子在整個屋里彌漫開來。混合了爺爺和爹爹那嗆人的旱煙味,伴隨著孩子們的喧鬧聲和奶奶的笑罵聲,在火光閃動的屋子里慢慢飄散。
遙遠的天邊,傳來幾聲隱隱約約的犬吠,尖厲而悠長。窗外,月光把大地照得一片潔白。
我們小孩子就在火塘邊墊一件蓑衣坐下,扔一把蠶豆或玉米在熱灰里。過一會兒就聽到“噗”的一聲悶響或“啪”的一聲脆響:“噗”的是烤得焦黃的蠶豆裂開了縫,“啪”的卻是玉米炸成了一朵白色的爆米花。
于是爭先恐后地用小棍子把它們扒出來,爭先恐后搶著往口里扔,直到燙得舌頭起了一個個水皰。
我們于是就都靠在奶奶的腿上,聽奶奶講那些古老的故事。
奶奶放下手中正在剝粒的老玉米,一邊輕輕摩挲著我們的頭發,一邊開始緩緩講起:“好久好久以前------”
講到精彩的地方,奶奶每次都情不自禁咧開嘴,露出僅有的一顆門牙,呵呵笑起來。火苗不停閃動,映照著她布滿皺紋的臉。
每天晚上,我就這樣枕著奶奶的腿,在她的故事里沉沉睡著------
后來漸漸長大,火塘離我越來越遙遠。城里的冬天不太冷,我們也再沒有了火塘。
只是偶爾夢到了火塘,發現自己其實還很小,還靠在奶奶的腿上。
——現在的奶奶孤零零地沉睡在一個石頭砌成的狹小空間,再也沒有醒來過。媽媽說,其實奶奶早已經回到了她自己的家鄉。
那里一定也有火塘。
那是奶奶的火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