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從洛陽而來的朋友給我?guī)砹艘粔睾镁疲@酒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魂牽夢繞，聽說喝完了，往事種種就像黃粱一夢，只是這個夢我做了十年。那一年的洛陽城牡丹開的很艷，夢醒來的時候，還好我回到了廣陵城。
師傅讓我去瓜州等一個人，他說一衣帶水的京口有帝王相。當(dāng)今天下，天子無能，群雄割據(jù)，狼煙四起，會有這么一個人，給神州大地帶來一股生機(jī)的。
師傅說的我不太懂，天下離我太遠(yuǎn)，我還是愛這無拘無束的江湖，杯酒倚馬仗劍走天涯，卻也落得個逍遙自在?？墒菐煾底屛胰サ?，我就去等，師傅說這是天命。而我的命，將會交給我等的那個人。
我來到瓜州，時值隆冬，滾滾江水氣勢不減，滔滔東奔入海。江面上來往船只甚少，江風(fēng)撲在臉上如刀割一般。我喝著壺中酒，望著江面。
他叫寄奴，我在這等了三天，我把酒壺遞給他，他接過酒壺一飲而盡。好酒，他大聲叫到。好酒量，我也由衷為他喝彩。師傅說的沒錯，他的那身氣勢，的卻如這長江對面的城一樣，不愧天下第一江山。
2.
我們兩沒有過多言語，卻像認(rèn)識很久的老友一般，上馬馳騁，我們身后是絕美的廣陵城。
我正直弱冠，寄奴年長我十歲，我叫他大哥，他稱我為小弟。這些年我還在江湖里飄蕩，跟著師傅走南闖北，劫過土豪劣紳，殺過胡人惡匪，沒有師傅束縛的時光里，我還快意恩仇，留戀風(fēng)月，劫來的錢財揮擲如土。大哥早已是勵志于蒼生百姓，他是北府軍的靈魂，是京口人人尊敬的大英雄，大哥說，這天下亂的太久了，百姓吃的苦太多了，我輩男兒當(dāng)帶吾勾，金鉤鐵馬，解黎民之苦。
我問大哥，何為天下。
大哥說，所謂天下，就是王侯將相生殺予奪所爭的，是平民百姓安居樂業(yè)所盼的，是高人隱士指點江山所看透的，是至情至圣不屑一顧所唾棄的。你師傅鬼谷道人這樣的大賢看透了這江山，所以他培育了你這樣的弟子，就是希望你能止殺戮，免刀戈，還百姓一個安然的天下，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fā)垂髫，怡然自樂。
我仿佛聽懂了他的話，大哥是心懷天下，肩扛蒼生。我也明白了師傅用意，這亂世需要這么一個英雄。
3.
我要殺的人叫恒弘，他在廣陵城的勢力很大。縱使最好的劍客，也沒有任何機(jī)會接近他，殺了他。為了殺他我用了一年的時間。
恒府的宅院很是別致，不是富麗堂皇，卻是很清新雅致。前面是庭院，三進(jìn)三出，有通風(fēng)的巷子，會客的廳堂，老爺小姐的住宅。后面是花園，盡含四季之景，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小橋流水，郁郁蔥蔥的竹林青翠欲滴，中間的池塘漂亮的錦鯉自由自在。我突然我很欣賞起這園主人的品味來。
我進(jìn)恒園當(dāng)?shù)膹N子。在廣陵，有風(fēng)月有酒，有美食有人生。我的八寶葫蘆鴨，淮揚三大頭，寶塔干絲，都讓恒府上下贊不絕口。我會舞劍，知道江湖上的趣味樂聞，通曉一點音律。恒弘很喜歡我，他讓我多一點書，好在這亂世有一番作為，他給我講老子，講逍遙游，我真的不想殺他。
恒府的二小姐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喜歡的女人，他喜歡我做的菜，喜歡看我舞劍，喜歡陪著我在假山亭上讀書。我喜歡看著她靜靜依靠在窗臺邊看外面的世界，喜歡聽她輕輕彈著古琴清唱著古曲。只是她一直鎖著眉頭，眼神中總是有些許似有似無的淡淡的哀傷。恒府很美，她卻如個籠中鳥，一輩子沒出去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卻與她無關(guān)。
4.
大哥說，北府軍的頭恒玄要對他動手了，他要先下手為強(qiáng)殺了他的上司恒修，他讓我盡快在廣陵動手殺了恒弘，好讓他沒有后顧之憂。
我不知道恒弘為什么該死，我挺喜歡這個老頭的，他對我也挺好。
我?guī)е愣〗愠隽撕愀?，我讓她女扮男裝，藏在了送菜的車子上。我從未見過她笑得那么開心，她笑起來的樣子是那么美，翩若驚鴻，矯若游龍。我?guī)淞藦V陵城最繁華的街，她對一切都充滿了興趣，捏的泥人，吹的糖人，各色剪紙，玩雜耍的，賣大力丸的，說書的講笑話的。她拉著我的手跑，開心的笑。那天晚上，我?guī)еチ吮边叺淖o(hù)城河邊看煙花，廣陵城的煙花匠能做出各色字樣圖案的煙花，映照在夜空中。
我沒有說過喜歡她，因為我們注定沒有如果。我一劍刺穿了恒老爺?shù)暮韲?，血噴滿了滿屏堂風(fēng)，還有他教我讀過的逍遙游書上。我殺過很多人，卻從那以后開始做噩夢，我時常夢見過恒二小姐。
我離開了廣陵。
5.
我隨大哥開始征戰(zhàn)，從殺了恒修和恒弘之后，我們雄據(jù)江南江北，聯(lián)合江東聯(lián)盟，一舉攻克了建康城。大哥學(xué)起了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迎回了東晉皇帝，自己成了南方的王。
大哥說，為了天下，免殺戮和刀戈，我們卻制造了無數(shù)的殺戮，這有多少無辜的兵士死在了我們的鐵騎之下。勝利哪有不流血的，大哥說。我突然開始懷念起以前在廣陵的時光，想起了恒二小姐。
大哥說要北伐，底下的兵士每個人都熱血激昂，我們看慣了長江，是該看看另一條母親河黃河了，而中原大地的戰(zhàn)火也因此燃起。
6.
一路征戰(zhàn)，哀鴻遍野，大哥的勢力越來越大，大哥被封的名號也越來越多，而我和大哥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淡。
洛陽，攻下洛陽，這意味著北伐的一個偉大的勝利。我突然不想再打下去，這座城市和廣陵太像了。洛陽城的牡丹總讓我想起廣陵的芍藥，洛陽城的酒香總讓我有重回廣陵的錯覺。我真不忍心這座城市兵臨城下。
洛陽城我們打了三個月，兵士越來越少，能從京口運來的糧也越來越有限。洛陽城的牡丹早已經(jīng)謝了，我想明年它一定會開的更艷吧，因為今年這座城市已經(jīng)完全被鮮血所浸染。
洛陽城守了三個月，城里也早已經(jīng)斷糧。雙方比著誰有耐心耗到最后。城里派出來報信的被我們殺了一批又一批，后來我?guī)е粋€小隊佯裝成送信歸來。進(jìn)了城的我重新回到我刺客的身份，殺死這座城的守將。這些年，我替大哥殺了好多自立為王的所謂皇帝，殺個守將我已經(jīng)變得輕車熟路。沒有心的人最可怕，我的心早已在刺穿恒弘的那一瞬間被擊的粉碎。
7.
洛陽城攻了下來，每個戰(zhàn)士都?xì)⒌碾p眼通紅。大哥下了命令屠城，男女老少，一個不留。我知道，他的下一個目標(biāo)是長安，他要讓洛陽為自己的堅守付出代價，他要讓長安的守軍膽戰(zhàn)。
我沒有見過恒二小姐的哭的模樣，因為我一即逃離了廣陵。我卻在洛陽見到了人間煉獄，我這早已心如死水的心，卻一直波動。男人小孩，或刀砍，劍挑，槍刺，女人被凌辱后也難逃死亡。那個絕望的哭泣哀嚎聲，居然讓我這種人還有了淚。
所謂的一切為了蒼生百姓只是一句空話，到頭來還是為了自己建功立業(yè)，一將功成萬骨枯。
8.
我離開了大哥，離開了洛陽，沒有在旺北征戰(zhàn)。大哥許諾過我高官厚祿，美女佳人，這些與我如浮云。師傅交代我的任務(wù)我已經(jīng)基本完成，大哥此去長安，應(yīng)該是勢如破竹，北伐大業(yè)可成。
9.
我回到了廣陵，恒府已經(jīng)荒敗，我也無處去尋恒二小姐，就算找來又如何，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我開了一家小酒館，給南來北往的客人提供一個落腳的休息點。
旅客說，這一年的長安城下了很大的一場雪，寄奴的軍隊一舉攻破了長安。
又是一年，有人說，長安又失守了，寄奴的軍隊軍心不穩(wěn)了。
寄奴后來當(dāng)上了皇帝，人稱南宋劉裕。當(dāng)然了，這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了。
10.
洛陽的朋友給我?guī)砹艘粔鼐?，這壺酒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魂牽夢繞。我回到了十年前的少年時，我在渡口等了三天大雪封江，我沒有等到師傅讓我等的那個人。
我沒有去恒府當(dāng)過廚師，沒有帶一個女孩子看了人間的繁華，我重來沒有認(rèn)識過恒二小姐。
醒來的時候，我還身在廣陵，淚濕滿巾。
后來我沒再愛過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