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不詳,父母未知,卻不知為何有個師父。師父不與我同住,只是時不時來指點我詩書武藝。
從記事起,我就住在一個石屋里。屋子里陳設很簡陋,磨得發光的墻壁上掛著一副燃燈古佛的畫像。屋內還有一張桌子,一個凳子,一張床以及一盞殘破的油燈與我作伴。屋外有一圈柵欄和一排矮木樁,四周散落著零星的石桌石凳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花木。
小的時候我常問師父我的來歷。師父只說,你與我有緣。我懂事之后再問他,他說我與佛有緣。我甚為不解,追問師父:佛是什么。
師父說:佛是人。
我說:你我是佛嗎?
師父說:不是。佛是人,人不是佛。
我說:師父太難懂了,徒兒不能參悟。
師父說:你以后會明白的。
聽師父說,我來少室山的時候,恰逢大旱。朝廷不治,惹怒上天,天人感應,遂降大旱。到處都是逃荒的人,以及逃荒選錯方向餓死的人。大旱波及了全國廣大地區,除了神都。蕓蕓眾生生活的人間,仿佛煉獄。而此時,神都洛陽依舊歌舞升平,大周皇帝武則天選拔秀男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上無善作,遭罪的還是下民。讓師父驚奇的是,襁褓中的我嘴唇干裂得厲害,不過氣色很好,看著他很親切地笑。我自顧自地說,我佛慈悲,善哉,善哉。師父說,從那時起就覺得我與他有緣,收我為入室弟子,傳授我各種技藝。不過,他不準我進少林寺。我問其原因,他說我與少林無緣。于是,我不禁又心生疑惑,緣是什么。每次我想進一步了解事情的時候,師父總能用有緣或無緣來解釋。
我的好奇心,一天比一天膨脹。十歲的一天晚上,我違反門規趁夜偷偷潛入少林寺。我將套馬的繩子系在墻邊的樹上,向后退了幾步,小跑著一腳蹬上墻壁,爬到了樹上。我瞪大眼睛向下看去,少林寺不愧第一古剎,建筑恢弘,布局嚴謹,錯落有致。此時已是深夜,巡夜的弟子都去睡了,然仍有一進禪房亮著燈。心中不禁開始犯嘀咕,這間屋子是干嘛的。心中有種莫名感覺,好似暗中有什么東西引著我前去。我跳下樹,躡手躡腳地靠近這間禪房。食指放在嘴里沾了一點口水,在紙質窗戶上戳了一個小洞。我隱隱約約看到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師父,另外一個從穿著上看,應是方丈大師。方丈手里拿著一塊黃布,和師父在說些什么。我盡力憋住氣息,開始偷聽他們的談話。
我將耳朵貼近窗戶上的小洞,盡力想去聽清他們的對話。隱約聽得師父說什么“流人”。我想,大概是流浪的人罷。因為說話聲音實在小,我只能不斷蹭著窗戶,發出了一陣陣摩擦聲。師父偏頭看向門,我趕緊把頭縮回, 憋住氣。
師父說:是誰在那。
說完往門口走來,我趕緊躲到旁邊的菩提樹后。師父推開門,環顧四周,并沒有發現人影,又將門徐徐關上。我深吸一口氣,坐在地上,舒緩蕪雜的心緒?!百\心不死”的我,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又輕手輕腳地摸到門邊。因為這進禪房比較寬敞,門距離內堂有五、六步遠,我這次還是沒聽太清楚。過了一會兒,我依稀聽到一句,”可能和朝廷有關系”。我努力回想著 “朝廷”與我的交集。
不記得是幾歲的時候,我曾經看到過幾個神色匆匆穿官服的人上了少室山。過了小半天,那幾個人又火急火燎地下來了,看上去好似在找什么東西。他們都挎著刀,我不敢站得很近看,其中有一個穿著將軍官服,應該是領頭的。他們問我,幾年前是否看到過一個老婦人挎著一個籃子上少室山。他們將我圍了起來,拔出明晃晃的刀,我當時都嚇蒙了,連說不知道,不知道。不想,竟尿了出來。見問不出所以然,他們騎馬鬧哄哄地走了。
我嘴里低語道“朝廷什么,沒聽清”,在我眨眼之際,屋里的燈滅了。待我醒來,已回到了少室山下的石屋里,躺在床上。我揉了揉眼睛,爬起來去開門。赫然發現,師父正立在門外。正欲說話,師父先開口了。
師父說: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我說:哪兒也沒去啊。說罷,低下了頭。
師父說:你聽到和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我意欲反駁,師父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我說:泡影也是真實存在啊。
師父說:泡影一刺就破,并不真實。
至少在當時,我依然無法理解師父的話。一個小和尚快步跑過來,和師父耳語了幾句。師父說,你可以下山了。長這么大,第一次意識到我終究要離開這里。我說,師父我什么時候走。我很奇怪,自己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大概是不舍。師父說,事不宜遲,現在就走,越快越好。我本想問怎么了,轉念一想,有緣自會知曉。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