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英子,一起出去吃餃子吧?”加完班,終于可以吃午飯了,同事榮兒提議道。
“呃……,不好意思,我要去理發店。”
“又去理發店,你不是上周才做了頭發嗎?”
“嗯……,我過去有點別的事情。”
“好吧,那我只好去搜羅一下食堂的殘湯剩水咯。話說哪天你也帶我去見識下那家理發店,還有那個蘭姐吧,見你老往那里跑,神神秘秘的。”
“好的,”英子一邊回答,一邊快步沖出辦公室,她跟蘭姐約了12點40,可是現在已經12點半了。
2
20分鐘后,英子到達了她曾經無比熟悉的小區門口,那是她來這個城市的第一個落腳地,也是在這里,她發現了那家特別的理發店。如今,她雖然已經搬離這里3年多了,但每次回來,就像回到久別的家一樣,心里踏實而溫暖。
她徑直走向理發店,門還關著,門口的植物在中午的陽光下泛著綠光。她正盯著招牌發愣,一個軟軟的泛著笑意的聲音在身后叫著她的名字。她一轉身,就看到蘭姐邁著輕快的步子微笑著走過來,手里的鑰匙串叮當作響,呼應著腳步的節奏。
英子勉強擠出笑容,一邊打招呼一邊跟隨蘭姐走進理發店。半年多沒來,理發店里的陳設一點都沒變。右邊,兩面大鏡子中間的墻上,趙雅芝不老的臉迷人地笑著;左邊,兩把斑駁的木椅夾著一個放滿過期時尚雜志的茶幾。往里走,右邊,小小的金魚缸里,胖頭金魚扯著仙女裙無憂無慮地游來游去,秋千椅懷抱著花花綠綠的靠枕紋絲不動;英子躺到左邊的洗頭床上,天花板上的水墨畫中,小老鼠還在偷油吃。
其實,英子一直覺得,與其他理發店相比,蘭姐的理發店真的是太陳舊了,不僅地段不好,裝修也特別簡陋,門框上也沒有一點亮閃閃的裝飾,招牌斜掛著,邊角都舊得翹了起來,不熟悉的人很難看出來這是一家理發店,況且很多時候它都關著門。
不過,它樸素的裝扮與蘭姐倒是一樣的氣質,而這也是英子喜歡的氣質。那些燈光閃耀、音樂勁爆、店員年輕時尚、推銷無孔不入的的發廊反倒讓她感覺別扭。
蘭姐的手指在英子的發間溫柔而有力地穿梭,英子放心地閉上眼。洗完頭又吹到半干后,蘭姐才小心地幫英子修剪了亂亂的發梢,又修理了雜亂的眉毛,鏡子里的影像越來越清爽、精神,英子覺得,心理壓抑的痛苦和抑郁也慢慢散開了。
其實,在蘭姐有條不紊地工作的同時,英子已經忍不住向她傾訴了過去半年的遭遇:產后大出血中與死神的抗爭,作為新手媽媽的焦慮,沒有奶水的內疚和擔憂,重返職場的疲累,體制內工作的壓抑,兩地分居的煎熬,想辭職又不敢辭的糾結,英子滔滔不絕地說著,情緒也隨之時起時伏。蘭姐安靜地聽著她講,時不時寬慰幾句。
理完發,蘭姐拿出百香果泡了水,酸甜清爽的味道彌漫了整個屋子。她坐到秋千椅上,緩緩說著話,從她自己的人生經歷,講到她篤信的佛教對苦難和人生的看法,想寬解英子。英子是無神論者,對蘭姐的信仰,她很尊重,卻從未用心去了解過,但這一次,她好像聽進去了。
對于英子想要辭職的想法,蘭姐也很認同和支持,甚至還勸她想好了就早點離開,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她還說當年開理發店,也是因為受不了上班的拘束。也難怪,蘭姐對女兒的藝術夢想一直積極支持,現在,連飛機都沒坐過的蘭姐,卻鼓勵上大學的女兒滿世界去旅行、攝影。
“你好像精神了許多呢!”下午上班時,榮兒對英子說。
“是嗎?”
3
英子辭職后,剛開始覺得很放松,可是沒過多久,對前途的迷茫又讓她陷入焦慮中。
于是,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她又來到了理發店門口。那個破舊的招牌已經換成了藍底黑字的面孔,很清爽。
店門緊鎖。英子按照蘭姐的指引去了她家,大門開著,“快進來,快進來,我在花園里!”蘭姐的聲音傳出來,小蝶抖動著肥碩多毛的身體串出來,又滾又跳地歡迎來客。英子循聲而進,穿過廚房,來到小花園,蘭姐正蹲在那里伺弄花草,狗狗結束歡迎儀式后,也乖乖趴在“媽媽”身邊。
這個小花園是蘭姐的得意之作,幾平米的方寸之地,種滿了數十種花花草草,大小盆罐錯落有致,疏竹迎風、游魚自樂、桂花飄香。屋里其他能利用上的窗臺、角落也都種上了各式花草。桌椅凳柜、鍋碗瓢盆,也是各各不同,連米缸都是青花陶瓷的,圓圓笨笨的造型正宜裝米。當然,對于信佛之人來說,怎少得了佛教元素呢?除了屋角供奉的佛龕外,還有進門處墻上大大的“禪”字書法,寫著“心靜”的花盆,以及無處不在的蓮花裝飾。在蘭姐的經營下,這套壽命近30年、面積60多平米的老屋生意盎然。
英子想著自己又臟又亂又冷清的120平新房,陽臺上隨意扔的幾盆虎皮蘭常常因缺水而干枯,忽然明白,幸福無關乎房子的大小,只關乎你如何對待房子的每一個生命,每一件物品。
蘭姐淘米下鍋,用砂鍋煲上湯,然后帶著英子去了理發店。
不一會兒,文哥(蘭姐老公)下班回到店里,蘭姐笑著對他說:“她爸爸,你回去炒下菜吧,辛苦你啦!”
做頭發的阿姨和蘭姐用粵語聊家常,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嘆氣。英子插不上嘴,只能默默玩手機,同時極力捕捉談話中能聽懂的內容。
工作完了,她們一起走出來。小區里到處是雜草叢生的空地,無人打理。蘭姐一邊走一邊向草叢中尋覓,時有驚喜的發現,或是一種藥草,或是一種可食用的草,后來還找到了含羞草,她蹲下來,手指輕點,含羞草微小的葉子蜷縮起來。末了,她們倆湊進一叢綠色的灌木,一人摘一片葉子放在鼻子下面,十分陶醉地聞起來。
“太香了!泡水也不錯吧!”蘭姐說。
英子瞄了一眼那葉子,不就是橘子樹嗎?也學著她們摘了一片聞了聞,不就是橘子樹的味道嗎?那個阿姨撿那又大又嫩綠的摘了一些。英子好奇的問:“摘橘子樹的葉子干什么用呢?”
“這個跟普通的橘子樹不一樣,摘葉子是個好意頭啊,如果你去了不祥的地方,也可以用它避避邪,”蘭姐解釋道。
英子想起廣東人春節時家家都要買一盆金吉(桔),這“吉葉”應該也是同樣道理了。
回到家里,屋子里已經彌漫著午餐的香味。豬雜枸杞葉湯、西紅柿炒雞蛋、清炒西蘭花配四川香腸,讓人食指大動。
飯后,蘭姐招呼英子品功夫茶,文哥則不知何時抱來一個大大的包裹,小心地打開了,拿出八個形狀各異的小花盆來。
“她爸爸比我瘋狂多了,經常網購,”蘭姐打趣說,“不過他手工很好,看過的好東西,自己很快就能琢磨著做出來。”
后來在公園里散步的時候,我問蘭姐和文哥結婚多少年了,她說:“27年啦,彼此沒有討厭的地方,也就過著這簡單的小日子。”英子想起自己爸媽,又想起離婚的閨蜜,默默感嘆道,這份“簡單”談何容易。
4
我跟蘭姐盤旋了一日,本想多了解了解她,結果變成我一個人的喋喋不休,一會兒眉飛色舞地分享剛學會皮毛的投資理財知識,一會兒抱怨最近遭遇的煩心事。等我傾倒完苦水,已經到了離去的時間,到隔壁的新疆特產店買了兩大包東西后,我就匆匆而別,蘭姐倚在店門口,一邊笑著揮手,一邊說“再來啊!”。
我兩手提著沉甸甸的收獲,懷著輕松的心情,邊走邊想著自己的喧賓奪主,心里有些懊悔。
佛教認為頭發是“三千煩惱絲”,篤信佛教的蘭姐一邊為人們剪去那些干枯、分叉的頭發,一邊傾聽人們訴說生活的喜怒哀樂,無意間解了人間許多憂愁。
當熱血沸騰的年輕人呼喊著要改變世界時,蘭姐這樣的普通中年婦女,用心地經營著簡單而快樂的日子,默默地影響著他人。
自從聽了《青蘋果樂園》這首歌之后,三歲的兒子總是問我:“媽媽,什么是憂愁啊?為什么要憂愁啊?”
我說:“憂愁就是不高興啊,人們實現不了愿望,就會憂愁啊。比如你沒有玩到幼兒園的挖土機,你就會很憂愁,還會哭。”
人生難免煩惱和憂愁,雖然最終都要靠自己解除,然而,如果有個愿意傾聽的人,有一家能夠幫助我們解憂的小店,我們就能更快地走出陰影。東野圭吾書中的玉兔、克朗、浩介、“迷途的小狗”有浪失雜貨店的奇遇,我則有蘭姐理發店的結緣,它們就像渺渺生涯之海中的渡船,助我們抵御住風雨礁石的打擊,引我們到達彼岸的光明。
親愛的朋友,你找到自己的“解憂XX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