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炸小魚
一個獨臂道士頂著幾年沒洗的頭發靠在墻根處,身上的道服補丁摞補丁。對面朱漆大門上鑲嵌著金鋪門環和橫七縱九的浮漚釘。道士的耳朵動了動,片刻,從里面行出一個頭戴冪蘺的窈窕身影,身后跟著一個青衣雙鬢的小丫鬟。那官家小姐見老道形容憔悴,便細細耳語一番,遣了丫鬟去給些銀子。
“這位羽士,我家小姐說此處無遮無攔,正是未時,怕您中了暑氣。這兒有半兩碎銀,請您尋個遮陰避暑的去處喝茶?!?/p>
“謝謝兩位仙姑,貧道知道此處皇城外,盡是官家府邸。在此處叨擾實在是為了等一人,等到便走,這銀子就罷了?!闭f話間小丫鬟才發現在這道士年紀頗小,只有十五六的樣子。她見道士沒收銀子,一時也沒了主意,只得跑去回了話。
道士見那小姐吩咐了幾句,那小丫鬟便又跑了回來。
“我家小姐說,若是羽士有事便安心等著,已經吩咐了門房不會趕人,這傘送給您遮陽,萬萬不要推拒了。”
“那就代我謝謝您家小姐?!蹦切⊙诀邞寺晞傄?,就聽那小道說:“仙姑心善,此生將姻緣美滿,不必多思?!?/p>
葉沁聽了丫鬟的回話沒放在心上,許是感謝她便說些好話吧。葉家家教嚴格,府上的姑娘們出行都有時限。葉沁主仆兩人耽擱了一些時間,便快步向文軒閣去了。
掌柜認識葉沁身邊的丫鬟,便招呼道:“是葉小姐到了,我這剛收了一批新書,小姐挑挑?”
“嗯?!?/p>
掌柜的侍候著葉沁挑書,也不知這葉三小姐是依著什么挑書的,詩詞歌賦,四書五經,機巧農桑,醫術游記。每次都是略略一翻就拿幾本,也不見這些書有什么特別的。
“就這些吧?!闭乒竦内s緊從丫鬟手里接了書用細麻布包好,再恭敬的遞上去。
回府的時候,對面衣衫襤褸的道士已經離開。
“這位善人,可要算卦?”道士攔住一頭戴儒巾手捧布包的書生。
“這......這位羽士,實不相瞞,我囊中羞澀,無錢算卦。懷中只有一張燒餅,若不嫌棄,就贈與您吧?!?/p>
“無妨,相遇為緣,你且說上一字,我為你算上一算?!?/p>
黃鍾見一賣糖葫蘆的從身旁叫賣過去,那山楂一個個飽滿鮮艷的串在竹簽上,就隨口說了一個“串”字。
只見那道士笑了笑“串,拆開是兩個中字,你這次趕考必然中的。正所謂'蟄龍久困在淵中,一日開騰起半空。往來飛騰能變化,從今有禍不成兇。'”
黃鍾聽了心喜,連連向道長道謝。
“你不必謝我,他日若是高中,請去往靈山清風道觀捐些香火錢就是了?!?/p>
“若能榜上有名,必然前去道謝?!?/p>
道士思量了半響:“欸,罷了。我贈你一句話——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說罷就離開了。
風吹簾幕,葉沁端坐于桌前臨字,所臨的字正是今日新買的畫話本子。講的是個官家小姐和窮酸書生的故事,只臨了兩頁就臨不下去了,只因這書里講到書生被官家小姐的父親侮辱,正是進退兩難的情景。葉沁不忍看下去,從妝匣里拿出一張破紙來,上面有半首殘詩“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臺......”其字間龍蛇飛動,遒勁有力。字形正倚交錯,自成風骨。葉沁只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字,紙條是夾在去年買的一本游記里得來的,應是抄書的人不小心帶進去的。再看那話本上的字,雖然字體有差,但從勾折處的習慣來看,仍可以看出是一人所寫,只是話本上的字更加克制,有初寫黃庭,恰到好處之美。葉沁對這字欣賞,決心也練的這一手好字,自那日起就搜刮起這人的字來練,時間久了便對抄書之人生出些好奇來,幻想起這抄書人的身型相貌,想要見上一見,可惜去了幾次也沒碰到那送書的人。思來想去便想了一個辦法,用學來的字體做了一首詩托了書齋的掌柜掛著,“世人不煩愛書人,日日臨窗把磨研。揮毫滿紙鳳飛舞,下筆便到馬絲欄。今朝有酒敬羲之,邀君蘭亭聚一場。靈均山人”
這一日黃鍾來文軒閣送抄好的書本,結了銀錢正準備離開,撇見墻上的一副字怔住,那字勾尾轉折等處竟與自己的字如出一轍,再讀那似是而非的詩句,便了然了。向老板打聽這“靈均山人”是何人,掌柜卻不愿多說,只道這字只送不賣。須得當場寫上一字,待這詩的主人看了滿意,就把詩贈予這人。
黃鍾聽了笑笑,跟老板借了筆磨,書了一“緣”字便離開了。
葉沁看著手中的小詩嘆了口氣,這幾日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送了字回來,卻無一人是她所等的那人。又拿起一張宣紙來,葉沁怔了怔,片刻后臉上泛出笑意來。喚了蓮兒:“告訴文軒閣的掌柜,把詩贈予這字的主人?!?/p>
長安城外十里有一“蘭亭”此亭因四周蘭草茂盛得名,與會稽山陰的蘭亭自然不是一處,確也是賢才文人聚集之地。亭外不遠有一處小茶棚,也是書信中轉的地方。
這一日黃鍾拿著卷軸依詩中所邀來到蘭亭,卻等到日落也不見這個“靈均山人”的影子,準備在茶棚喝杯涼茶便趕回城中,剛一坐下,就見燒茶的老翁走上前來:“公子可是在等靈均山人?”
“正是!莫非足下……”
“不不不,只是有人托我帶話,若是有人手拿卷軸在等人,就問問他是否在等靈均山人,若是,便轉交這封信,請他喝杯涼茶,多謝赴約。老夫這就沏茶去了?!?/p>
“且慢,能否打聽這送信的人是什么模樣?”
“是位青衣玉冠的俊俏小公子。”
“多謝?!?/p>
天色已晚,黃鍾懷中揣著信件在城門關閉前趕回城中,回到家中便點了油燈細讀起來。
“緣”兄:
在下剛過及冠之年,觀兄之字龍飛蛇動,自成一格,非一日之功,便猜足下年歲在我之上,就稱一聲兄長亦不為過。小弟前年偶得一游記,名《大川歷志》。書中內容早已隨盞茶進了肚子,卻尤記書中其字初寫黃庭,有恰好之美。自此便日日臨摹,希望習得其風骨之萬一。書中夾一殘詩,想必也是兄所著――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臺。 兄大才矣!但求后書?
因家中家教甚為嚴格,不可與兄把酒暢談,但贈盞茶飲。伯牙子期以音會友,望與兄以文相知。望兄回信,給茶棚老翁保管便可,斯已付酬金。十日為期,靜候君音。
靈均山人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