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住鄉下姥姥家,在那兒上小學。
那時候,遼寧還是“三兩油”(即每人每月只供應3兩油)的年代。每周能有機會吃上一頓大白菜燉豆腐,就算是改善生活了。
還記得,晚上就著小燈泡昏黃的光,姥姥把炕桌的一端用枕頭墊起來,使桌面形成一個大約15度的斜角,炕桌下放上一個簸箕接著。這時,姥姥變戲法一樣拿出了一個不大的布袋,里面裝著小半袋兒的糧食,我不用看,就知道袋子里面裝的是黃豆。看著姥姥用一把小瓢,瓢面上不知什么時候摔裂了,粗線大針腳地縫著。但這不影響姥姥用瓢擓出少許黃豆,輕輕地撒在桌面的高處,滾圓的、完整的豆子咕嚕嚕地滾到下面的簸箕里,留著炒鹽豆吃,而那些半拉豆子、碎豆子或癟豆子就留在了桌面上。哈哈,這可是好東西啊,因為我們要用它換豆腐。明早賣豆腐的大爺要是再來村口叫賣,我就有機會第一個沖出去,端著裝有小半瓢的半拉豆子就像端著小半瓢的歡樂一樣,我去換豆腐。
賣豆腐大爺用一根扁擔挑著兩個水桶,走起路來兩個扁擔鉤子一前一后吊著水桶,一顛一顛,一悠一悠,好像打著節拍,走起來看似輕松。一塊塊豆腐一寸見方,泡在溢出的豆漿里,白白嫩嫩,豆腐香隨著熱氣四處飄散,饞得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啊哈,一看就是早上新做的豆腐。“換豆腐啊?拿來吧。”大爺從扁擔上解下一個布袋,又從中拿出一桿小秤,像模像樣地稱了一下豆子,報了個數,這小半瓢半拉豆子就歸他了,然后約定俗成地給我撿了那么三、五塊豆腐。
看到饞貓兒似的我緊緊盯著豆腐,姥姥一般都會先給我撿出一塊豆腐,切點蔥絲兒,去醬缸里舀一勺農家醬,這么一拌,不是有那么一句歇后語嘛,“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可是,那時的我根本顧不上它是清是白,趕緊抓過一個貼餅子或盛上一碗高粱米水飯,先嘗上兩筷頭子拌豆腐,嗯,好吃,真香。有時候,姥姥也會把豆腐搗碎了,炸豆腐醬吃,青紅蘿卜大尖椒,黃瓜茄子大蔥段,都是好吃的蘸醬下飯菜。
這樣的吃法,勾搭饞蟲,不解饞。可有一次,我還真真地過足了一把吃豆腐的癮。
“吃豆腐?”嗯,不好聽,聽著好像還有點曖昧的意思。您也別多想,別亂猜,那時我小,我是真吃的豆腐,吃了一頓香香的燉豆腐,至今難忘。
小學二年級,我光榮地進入了車連泡小學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那年冬天,公社組織各生產隊搞農田基本建設大會戰。我們學校文藝宣傳隊就開到了會戰現場,在田間地頭給農民演出。還記得,他們給我舉到了一個高高的土臺子(算是舞臺吧)上,西北風灌進棉襖袖筒子里冰冷冰冷的。我就站在那兒,在高音喇叭后面講了一段新編歷史故事《大澤鄉起義》,是秦朝末年陳勝吳廣農民起義的事兒。當然了,這都不是重點,這只是一個由頭。演出結束,雖然把我們凍得夠嗆,但是公社干部真講究,管了我們一頓午飯。這頓飯吃得香啊。高粱米飯管夠吃,燉大豆腐可勁兒造,湯湯水水的上面都漂著一層黃澄澄的油花。解饞,真解饞啊。這一頓飯,給我們小伙伴們撐得,一個個小肚子都滾瓜溜圓的。
成年以后,我吃過多家餐館的燉豆腐,嘗試著尋找那個感覺,那個味道,那個壓縮存儲在記憶中的印象。有的差之甚遠,有的味道不夠。總之,我再沒吃過那么好吃的豆腐,再沒嘗過那么濃香的味道。這一頓燉豆腐,就像用刀子刻在了我童年的記憶里。
今天的餐桌,總是滿桌子的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就連幾千里之外、幾百米深處的魚鱉蝦蟹都上了今天的餐桌。
可是,我依然想念那個年代的蘿卜白菜,想念童年時的那一頓燉豆腐,也許是想念那一種難以忘懷的鄉愁。
許久都沒有回去了。
最是想念村口的那一聲叫賣: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