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曾經說,能撐起21世紀小說江山只有兩人:黃國峻和袁哲生。然而,黃國峻2003年自殺,袁哲生2004年自殺,小說的江山終究撐不起來。
對于大陸的讀者來說,張大春、黃國峻和袁哲生三個人的名字都略顯陌生,因為他們發表的文章大多數是在臺灣和海外華語地區。以袁哲生的《秀才的手表》為例,這篇于1999年獲得第22屆臺灣“時報文學獎“的短篇小說首獎,2000年由臺北聯合文學出版社首版,用的是繁體中文。等到今年9月份,《秀才的手表》的簡體中文版才在中國大陸首次與讀者見面。
盡管有點陌生,但套句俗話講:“終于等到你。臺灣天才作家袁哲生的兩部短篇小說集《寂寞的游戲》和《秀才的手表》終于在大陸出版了。
今天,我想和大家聊的《秀才的手表》里的首篇:《秀才的手表》。
《秀才的手表》講了一個關于時間與手表的故事。在一個叫燒水溝的村子里,秀才是少數幾個戴了手表的人,他總是掐準郵差開箱的時間去寄信,可同樣是戴了手表的郵差卻總是不準時出現,而我,一個沒有手表的鄉下小孩靠著的敏銳的聽力總能準確地判斷郵差到來的準確時間。
至于“秀才是誰?他住在哪里?家里還有什么人?他的錢從哪里來?為什么大家都喊他秀才?“。作者反復地問了兩次,他把問題拋給讀者,讓讀者自己去思考。秀才,一年四季都穿著一套西裝,認真工作,每隔幾天就用毛筆寫一封信,至于“信里面和信封上寫了是什么”,我們也不知道。可是,郵差說:“秀才不貼郵票也就算了,那些信封上的地址根本就是秀才自己發明的。“于是,每次守候在郵筒邊上的秀才就會收到厚厚的一沓退信。
既然信都寄不出去,為什么秀才還一直地寫,很認真的地寫呢?秀才的信又是寄給誰呢?
我不免猜想,也許秀才是一名文學愛好者,他一直很努力地碼字投稿,可是,信都不能寄達,他為什么還堅持寄呢?
也許秀才很喜歡遠方的一位姑娘,他一直寫信給他表達愛慕,可是,信都不能寄信,他為什么還堅持寄呢?
明知是無用功,秀才偏偏不甘心,一直努力地堅持寫信,然后帶上“我“去寄信,等來的是郵差的退信。秀才用力地錘擊世界的墻壁,上帝卻一直沒有給予回應。
最后,秀才被火車撞死了。
為什么秀才會被火車撞死呢?因為郵差說,昨天他才告訴秀才,郵局的信都是用火車一布袋一布袋地載走的,秀才聽了很歡喜,就說他要自己去寄他的信。當火車沒有按照手表上的時間出現,秀才推著自行車在鐵枝路上往回走時,火車來了,撞死了他。
讀到這里,有的讀者難免會疑惑:難道秀才不知道火車會晚點嗎?也許不知道,作者說:“秀才失敗的原因就在:他以為這個世界就像黃歷上記載的一樣,是按照準確的時間在進行著。”而在作者的眼里是“誰知道下一分鐘會發生什么事情呢?”那么,從這里我們引申出一個哲學問題:未來到底是像秀才認為是確定,還是像作者認為未來是充滿不確定性呢?
秀才說:“自動表里面有一個心臟,需要人不時地刺激它一下,否則便會停止跳動死翹翹了。”因此,秀才沒事便舉起手甩兩下,然后把手腕挪近耳朵旁邊傾聽那滴滴答答的聲音。也就是說,秀才是用耳朵傾聽手表上的時間,用手表上的時間計算郵差和火車出現的時間,可是這兩樣都沒有在他認為“應該”出現的時間里出現。
可以說,秀才活在一種偏執里:明知道寫信得不到回應人,他卻一直寫。明知道郵差不會按照手表上的時間出現,他卻一直掐著手表上時間等候郵差的出現。如果手表上的時間只是一種虛妄呢?他何以自處呢?
說到這,我想起了《金剛經》第五品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我聽到最有意思的說法是來自一個物理學愛好者,他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片虛妄啊,時間根本不存在。時間的存在是人類為了方便自己生活而命名的一個詞,如果當時的人類說”時間“是”桌子“,那么我們現在的人說到時間就會用”桌子“這個詞了。”
宇宙洪荒,萬事皆有其運行的規律,萬物皆有其本來面目。手表,是人類發明的一種的計時工具,秀才卻拿它當時時間的本身,這本身就是一種荒謬的想法。再進一步講,時間如果不被人類定義,那么火車根本不會在哪個時間點出現,它只會是該來的時候便來。說到底,秀才執著只是一種生活的表象,一個顛倒的世界。
可是細細地想一下,我們的生活里有多少的秀才呢?有多少人是活在“秀才的手表“里呢?
袁哲生這篇《秀才的手表》雖然寫得平淡,用孩童的視角平靜地敘述了秀才之死,可就在這種平淡里口吻里卻蘊藏了哲思。也許,你可以把它當成一篇鄉土文學,但是,你若再讀第二遍,第三遍,你就會覺得字里行間的哲思恐怕得細細思量了。
文末,作者說:“其實,我們每體里面本來就有一只手表,只要讓自己安靜下來,不可能清楚地聽見那些“滴答滴答”的聲音正毫不遲疑向前狂奔著。“這就是秀才的秀表外的人生,處于人類定義的時間外的人生,真實的人生。
這也就是我們自處的方式了,該來總會來,該走總會走。
這個世界有它運行的“道”。
最后再多說兩句,有人說《秀才的手表》里用了大量的閩南俚語、土語造成一種疏離感,或許因為我是閩南人的原因,我看了反倒覺得親切,俚語的運用讓文字活靈活現了鄉村生活里的片段,反倒覺得更加的真實。這也許是其他方言的讀者所體會不到的。
2017.9.23
靈林玖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