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一個女人一輩子沒有收過玫瑰花就是白活了。
我問母親有沒有收到過玫瑰花,母親說沒有。但是母親說她收到過紅大衣。
在母親結(jié)婚的時候,父親給母親買了一件紅大衣,那是八十年代,那件紅大衣十八塊錢,母親說了一輩子,這次又說了一遍,仿佛那件紅大衣就是999朵玫瑰。
我仿佛是被這種玫瑰花理論征服了,竟然暗暗為母親打抱不平,并且把這種想法付諸了實踐。母親節(jié)的時候,我和妹妹故意給母親在花店挑選了一束火紅火紅的玫瑰,當(dāng)著父親的面趾高氣揚的送給了母親。偷偷看父親的眼神,好像完全沒有領(lǐng)會到我和妹妹的意思,真是失敗。
但是父親說,他送過母親紅大衣。那種紅是玫瑰紅,那種質(zhì)地也是如玫瑰般的緞面。在三十年前那個熱鬧的集市上,母親一眼就看中了她。父親也敏銳地察覺到了母親的心思。雖然價格很昂貴,但是父親沒有任何猶豫,付了錢拿了衣服瀟灑離去。
那件紅大衣帶給母親多大的幸福啊!除了愛情還是愛情。
但是我卻沒有真正見過那件衣服。自從我記事兒后,那件衣服就被鎖在深深的柜子里,和她的主人相隔千里。
我做過許多次這樣的夢:伴隨著油漆的味道,母親推開衣柜,臉上帶著喜悅,小心翼翼的取出那件紅大衣,慢慢的任其將自己年輕的身體肆意包裹。然后,母親穿上高跟鞋,去燈火輝煌的城市那間有大吊燈的房子里,參加舞會……
我能想象到母親穿上那件紅大衣的樣子,一定風(fēng)華絕代,見之忘俗。那時的她年華正好,腰部還沒有三層游泳圈,腿肚子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顯得如此臃腫。包括擁有舊時回憶的老房子,也已經(jīng)成了動物世界,院子里的草比人還高了。
終于有一天,我看到了那件紅大衣。
那是母親從城里回到家的第二天,她著急地要把積成小山的衣服拿到河里洗干凈。這原本是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上午,卻突然狂風(fēng)大作,電閃雷鳴,整衣服的籃子被狂風(fēng)無情掀翻,衣服散了一地,有一些竟然隨著小河有飄然而去的勢態(tài)。
不能,孩子們的衣服不能被河水沖走。母親發(fā)了瘋似得追著那些逃跑的衣服,但是只抓住了一部分。母親不泄氣,仍然往前追。前面雖然看起來挺淺,但是是個深水灘,母親腳掌沒踩實,就被水托了起來,找不著地面了。母親在水里掙扎,雙手胡亂盤抓,終于抓住了一根長到水里的樹枝,而這個樹枝又剛好可以承擔(dān)母親的重量,于是母親有幸逃過一劫,但是那件紅大衣卻被巖石劃破了好幾道口子。后來雖然縫補,但已不能保持原貌了。
六歲的我傻傻的坐在叔叔家的小板凳上,問,爸爸怎么還不回來呢?心里有些不安,但是又不知道在擔(dān)心什么。
在父親,母親,叔叔三個人的對話中,我得知,原來,母親帶著這件紅大衣在小河邊換上,要和父親來一個神秘約會。但是父親臨時有點事兒耽擱了,沒有準(zhǔn)時赴約,等到趕到約會地點,只見母親穿著那件劃破了的衣服,正冒著雨,貓著腰往籃子里收衣服。
他們在談話的時候,臉上沒有半點懊惱,反而是一副開開心心的模樣。我也不自覺的跟著咯咯咯的笑起來。
太陽出來了,母親把那件衣服晾了起來。紅色的衣服隨風(fēng)起舞,像一只巨大的、驕傲的蝴蝶,從那劃破的縫隙中,看見蔚藍的天,偶爾還有飛燕略過。
這件紅色大衣曾經(jīng)給了母親身體的溫暖和靈魂的慰藉,包裹了母親整個青春。
后來,她用這個身體孕育了三個兒女,以一名打工者的身份走過了大半個中國,用無數(shù)個日夜的分離換來了三個兒女在課堂里的安心求學(xué)。
那件紅色大衣一直躺在衣柜里,也許某個深夜,母親還會坐在將它拿出來,摩挲著緞般的質(zhì)地,回憶著青春時甜蜜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