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1歲，夜里尿床，并哭鬧不止。你白天上了一天的班，困得睜不開眼睛，又怕換被被褥讓她受涼，也怕自己因此睡意全無、難以再入睡而耽誤明天的工作，就和她換了個位置，用墊子墊在尿濕的地方。
你本來想發火：“哭哭哭，哭什么哭！尿濕床了，還害得我睡尿坑。還有臉哭了！”
但你想了想，摟著她，并拍著她的后背，輕聲地安慰她說：“尿床了是不是，沒關系，你還小呢，長大了就不會尿床了。媽媽已經墊好了，沒事了。好孩子，媽媽拍拍，我們睡覺覺。”
02
她3歲時，在家門口的廣場上玩耍，總是因為開心得飛跑而摔倒。盡管你不止一次地提醒過她，慢點走，小心腳下。
看著她第N次摔倒后，膝蓋上青一塊紫一塊并且哇哇大哭的樣子，你本可以像小時候，媽媽批評你那樣來批評他：
“我說著慢點慢點，非要跑那么快！怪你自己！不長記性！不準哭，憋住！”
但你想了想，跑過去把她抱在懷里，不停撫摸著她的后背：
“好孩子，一定很疼吧，媽媽知道很疼，也很心疼你。媽媽看看摔得怎么樣……磕紅了，還好，骨頭沒事，問題不大。多吃飯，慢慢就長好了。剛才是怎么摔倒的？我們一起看看，下次怎么才能避免……”
03
她5歲時，不小心打破了玻璃水杯，一臉恐慌地看著你。
你看著滿地的碎片，很想劈頭蓋臉地指責她：
“媽媽說過多少次了，喝水用你自己的不銹鋼水杯，不要拿玻璃杯，那又不是你的玩具！看看，摔碎了吧？真是不聽話！”
但，你想起小時候，因一不留神把碗摔碎，被大人怒罵后的恐懼，就用柔和的語氣說：“碎了就碎了，惋惜也沒有用。來，別怕，媽媽抱抱。沒事了。”當你抱住她的一瞬間，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淚水里有害怕，有后悔，有委屈，可能還有被理解和接納的感動。
然后，你告訴她，摔壞了東西是要負責的。首先要把碎玻璃打掃干凈，其次這個杯子她是要賠償三元錢的，也可以做兩件家務來賠償，她愉快地答應了。
04
她7歲時，她的老師告訴你，她什么都會，本可以得雙百分的，但因為做題馬虎，丟了很多分。你看著這么簡單的卷子和這么不理想的成績，想到小時候，自己因數學不及格，嚇得不敢回家的往事，就和藹地走到她跟前，拉著她的小手就事論事地說：
“90分還是很不錯的，說明絕大部分的知識你都掌握了。來，我們一起看看都錯在什么地方了。這個題你會嗎？既然會，當時怎么沒做對呢？太可惜了。我們一起看看怎么才能把會的題都做對好不好？”
你話音剛落，她就抱住了你，鄭重地點了點頭……
05
她12歲時，已經長得婷婷玉立，和你差不多高了，飯量大增，總是對著鏡子照個沒完沒了，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是問今天幾度，然后盤算著穿什么衣服。
她已經懶得再問你數學題，因為她知道問也白問，她不會的，你也不會，“作業幫”都比你強多了。
她偶爾會神秘兮兮地對你說：“你知道嗎？我們班的誰誰送給誰誰一支情侶筆。”、“誰誰和誰誰好”、“誰誰開始用衛生巾了”、“說了你也不懂。”
你欣喜于她成長得這么快，已經進入了青春期，但同時又有些擔心。你想起了在你12歲的時候，談及同齡人青春期的一些現象，被父親視為可恥并蔑視之后的羞愧和茫然，于是你對她說：“孩子，不知不覺你都長大了，進入青春期了，我很為你高興。這是人生的一個重要階段，在這個時期，你們不僅身體生長發育很快，而且有了自己的思想，對異性產生興趣，這都很正常。正常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青春期還有一個重要的特征，就是記憶力達到一生中的最高峰，如果你現在盡量多地學習知識，將來的你一定會感謝現在的你。”
06
她17歲，已經長得比你高了，性格倔強，不愿認輸，愛打抱不平，喜歡和人爭論，總是自命不凡，看不慣老師，看不慣同學，同時又有些自卑，特別在意別人的目光。更關鍵的是，她早戀了。
老師給你打來電話，說她上課心不在焉，這次考試考得一塌糊涂。
當時，你剛挨完領導批評，一腔怒火，滿心焦灼，就開著車來到學校，想盡一切能用的言辭，低三下四地和老師溝通、向老師解釋，并把她拽上了車。
一路上，她不說一句話。你想到工作的壓力，想到家里生病需要照顧的老人，想到即將到來的高考，想到她的成績和表現，絕望沮喪又無力的你，很想大聲吼叫她：
“你看我都忙成什么樣了，你還天天給我添亂？你還要不要考大學了？那么大的人了，還要我管你一輩子、養你一輩子嗎？我還要不要活了？”
但通過后視鏡，你看見她雖高挑卻稚嫩的身軀，她倔強而又迷茫的眼神，你想到當初她在你肚里時，你最大的心愿不過是她能健康快樂地長大，活成她想成為的樣子，而不是讓她為你掙面子，為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忽然有些內疚。
你說：“孩子，這不算什么，更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在俄羅斯，結婚的法定年齡是十四歲，十七歲的年齡，談戀愛太正常了。不管別人怎么說，只要你遵從自己的內心，慎重負責地走好每一步，都是值得尊重和肯定的。媽媽希望你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回憶青春，能有美好的記憶，也能無怨無悔。從小，你就是個有夢想的孩子，不要忘記自己的夢想，不要停止追逐夢想的腳步。”
你看到，她側過臉，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淚。
晚上休息時，她還在寫作業。你走到她旁邊，放下五百塊錢，笑著說：“收好戀愛經費，我們可不能沾人家的光兒。”
聽到你的這句話，原本低頭做題的她，肩膀忽然猛烈抖動起來。你走過去，抱了抱她。
她忽然哭得像個一歲的孩子：“媽媽，我和他之間其實什么都沒有，就是在班里聊聊天。回來的路上，經過大橋時，我忽然想，如果你也像別人那樣誤解我，嘲笑我，不聽我解釋，我干脆拉開車門就跳下橋算了。”
07
她25歲時，從普通的大學畢業，找了份平凡的工作，拿著很微薄的工資，還沒有找到對象。
春節過年時，親戚們聚在一起，互相攀比各自的孩子，拿了多少年薪，找了怎樣的對象，買了怎樣的房子，然后明里暗里擠兌她的庸常。
她有些尷尬，站起來去了衛生間。你很想接過親戚們的話茬，跟著說一句：
“哎呀，俺家這孩子，就是沒什么出息啊。”
但你笑了笑，然后堅定又有力地說：
“真為你們的孩子高興，但我也以我女兒為自豪。她掙錢不多，但是也可以養活自己。她沒有對象，因為她很慎重。她樂觀開朗，總能找到生活中的樂趣，總能看到別人的優點，總能來開開心心的，她生活得快樂，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說完這話，她從衛生間出來，坐到你身邊，挽著你的胳膊，然后悄悄對你說一句：“謝謝你，媽媽。”
08
她30歲時，終于結了婚，生了孩子。
她依舊很普通，但她每個周末都會來看你，有時候給你帶點好吃的，有時候給你買一件合身的衣服。她一邊教你用新款的手機，一邊笑你老土；一邊挑剔你做的菜太淡了，一邊又讓孩子多吃點，說外婆做的菜最健康；一邊埋怨你嘮叨，一邊又給你說這說那……
他們要走的時候，你好想讓她抱抱你——像她小時候你抱她那樣，但她已經很久沒有抱過你了。當你把他們送出大門，她抱著孩子轉過身來，說：“來，寶寶，和姥姥再見，抱抱姥姥！”孩子伸出雙臂的一霎那，你仿佛看到了幼時的她，你的眼睛濕潤了……
09
她40歲時，你得了一場大病，住院了。她請了假，整日守在床邊，帶你去醫院，帶著你做這樣那樣的檢查，給你翻身喂藥，從不嫌煩。
她幫你翻身的時候，你看見了她鬢角的白發，想到她也不再年輕，就抱住了她。
有天黃昏，她坐在床邊給你剝你最愛吃的橙子
，突然慢悠悠地說了句：“媽媽，我愛你。”
你一下愣在那里：自從她12歲進入叛逆期，就再也沒有說過這句話了。
她接著說：
“媽媽，雖然我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兒，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我3歲時，不聽你的話，經常摔倒，你很心疼，緊緊抱住我。慢慢地，我再跑路時，都特別小心。我怕你擔心；
我5歲時，打碎了杯子，以為你會罵我，你不僅沒有，還抱著我安慰我。從此后，我學會了對自己做錯的事負責；
我7歲時，做題馬虎，以為你會嫌棄我，結果你只是耐心地幫我分析錯因，鼓勵我每天進步一點點。讓我知道，無論我是否優秀，媽媽都會一直無條件地愛我；
我12歲時，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和迷茫，是你接納我引導我，讓我健康地成長。
我17歲時，叛逆又焦慮，面對升學的壓力，還有老師和同學的議論，每天都失眠，差點不想活了，是你理解我、接納我、包容我、支持我、鼓勵我，讓我明白，我不是不堪的，我還是優秀的，是可以很自信的。
我25歲時，因沒有出息被親戚嘲笑，你卻羅列我的優點，還說為我自豪……
媽媽，你知道嗎？每當我難過得走不下去時，我就會想起你，想你溫暖的懷抱，你充滿愛的目光，然后就覺得又擁有了信心和力量，要繼續努力。”
你聽罷她的話，握著她剝橙子的手，淚流滿面。
10
她50歲時，你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你在她的懷抱里，恬靜安然。回首這一生，眼前這個對你充滿無限不舍與愛憐的人，就是上天給你最好的禮物，你感覺自己是如此的幸運，如此的幸福。你祈愿，如果有來生，你們還做母女——到時候，你會做一個更加稱職的母親。
情義那么長，生命那么短，在這轉瞬即逝的相聚里，除了愛她、感謝她，你還能做些什么呢？
4月17日晚，上海一17歲男生在學校和同學發生爭執后，被母親開車接走。路上，母親批評兒子時，母子二人發生口角，兒子突然拉開車門，從橋上跳下，當場死亡，只留下母親捶地大哭。
網上有人指責母親的批評，進而推理到所有家長的嫌惡和指責多么可惡；也有人抨擊少年的脆弱，進而擴大到所有孩子的戾氣和沖動。
我只想說，我們都不完美，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如果這世間，有一種能讓裂痕復原，能讓創傷療愈的良藥，那一定就是愛。
愿你能從我的故事中看見光，看見愛，看見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