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個人都身處一個平行空間,不要擅自以自己的經歷去評判一個陌生人的世界。——題記
五年前,我和老公剛搬到一個新小區。老公下去搬行李,我開著門,在客廳休息。
我和小夏第一次見面。她隨意的綁著一個馬尾,臉上不施脂粉,在上海難得有這樣清湯素面的姑娘。
“我是你家對門的,以后我們就是鄰居了”姑娘熱情的說。
“我剛來這邊還不熟悉,以后還要多多關照”我回答的很客氣。
“叫我小夏就行”小夏一邊說著,一邊回了家,轉身的功夫,小夏又回來了。手里拿著兩只一次性的杯子和一壺水。
“我剛才聽你老公說,你懷孕啦,你別忙活了,先喝點水”我是慢熱型的,第一見到這么自來熟的姑娘,還有點不適應。
“我自己來就可以,謝謝你啦”我到了一杯水,水是溫的,正好喝。
我一邊喝水,一邊和小夏聊天。小夏已經在這個小區好多年了,他們家做玉器加工的,小夏的老公在上海的古玩街頭有一間小門面。我那時剛入玉石的坑,已經敗了不少手串、耳墜、掛件,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懂行的,兩人越聊越投機。
“以后喜歡什么從我這里拿,我不賠錢也不會賺你們的錢,絕對不會有假貨”
我神煩公司里女人的拉幫結派、勾心斗角,好不容易能遇到爽直的鄰居,真是覺得幸運。
小夏和我們三人忙了半天,新家終于有了家的樣子。我邀請小夏在我家吃飯。
“不要客氣了,我還得去接孩子,先走了”
小夏執意要走,我和老公也不再強留。都是鄰居,以后有的是機會謝她。
愛情是奢侈品,婚姻是常用品,沒有愛情,日子還是要過的。學會給自己洗腦,是聰明還是傻?
老公在醫藥公司,每天忙的腳不沾地。我在家待產,無聊了就去小夏家坐坐。小夏老公,長的很平淡,在家里少言寡語,和小夏的性格完全不同。小夏的兒子已經6歲,上小學。兩人就靠著手藝,在上海熬了這么多年,不容易!
小夏是安徽人,小夏的老公是江西人,比小夏大7歲。小夏認識他的時候才18歲,19歲結婚,20歲生子。我20歲的時候還不知道什么是戀愛。在我的世界里很難想象,這么年紀輕輕就結婚生子,離鄉背井跑到上海來闖蕩。我常常為小夏可惜,這么漂亮、賢惠的姑娘,結婚太早了!
小夏是全職媽媽。帶孩子,收拾家務,照料一家三口的飲食起居,不買衣服,不買化妝品,化妝臺上常年一瓶大寶。小夏不過才26歲。
小夏的老公并不是一個溫柔大叔。通過不多的幾次交流,我隱約覺的他看不起小夏。他每天都在忙著接活,忙著生意,極少關心孩子和家。我開始認為,也許這是她們相處的方式,畢竟都是為了家庭努力,不是每個人都會甜言蜜語的。
小夏曾給我說過,他之前在一家玉器店工作,業務能力突出,不斷升職加薪。這些他都沒有告訴小夏,還是小夏通過朋友圈才知道的。小夏在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為感謝小夏的照顧,我謊稱是客戶給的樣品,送給小夏一套化妝品。女人沒有不愛美的,小夏高興極了。可是第二天,小夏把化妝品還給了我。
“怎么了,小夏?”我看她扭扭捏捏,猜到一定有隱情。
“我老公說太貴重了,不能要”
“別人送我的,我再送給你,又不是買的”
“還是你留著吧”小夏不好意思的朝我笑笑,放下東西就走了。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小夏老公。他說:姐,小夏和你們不一樣,她天天在家忙,用化妝品干啥,浪費錢”
他把小夏當什么?保姆?私人物品?我知道,他不想讓小夏和我多交往,怕我帶壞了小夏。
然而小夏依舊是快樂的。只要有家,有孩子,有這樣一份解決溫飽的事業,小夏很滿足。小夏只有初中畢業,年紀輕輕結婚生子。能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生活,已經超出她的預期了。
我媽和婆婆都想我回家來生產。我也不想勞動兩家子人老人都去上海,陪我受罪。回家的時候,我挺著肚子和小夏告別,小夏送我一個和田玉的長生鎖,說是送給兒子的禮物。我不好回絕,只有盡心多給她介紹幾單生意。只是再多的錢,也比不上小夏這份情誼。
你會不會說,這都是她們自己的選擇?你會不會說。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從來沒有自由過,怎么會想到飛翔?
過完產假,我繼續回上海上班。意外的是,小夏又懷孕了。
“他想要,沒辦法啊”小夏的臉色微微的失落。我知道,好不容易孩子大了,可以上學了,日子稍微輕松一點。如果要二寶,她又要重復6年前的生活。
小夏要生了,我家里很多寶寶衣服,都還是新的,我一股腦的打包送給小夏。
她婆婆已經去世,公公70多歲,是不可能照顧她月子的。
想起有一次她公公來她家小住,每天伺候的跟佛爺似得,他爺倆在家,小夏都不敢大聲說話。我有時替小夏不值得,她真的和我在同一個年代的嗎?
“可以讓你媽媽來照顧下吧?”小夏有個弟弟,但孩子都上學了,雖然弟媳婦懷孕了,但是離生還早,夏媽媽離開個把月應該沒問題。
“她不敢來”小夏眼睛紅了,我看著心里酸酸的。
小夏的家庭并不復雜,爸爸媽媽,小夏和弟弟。但是特別重男輕女。弟弟娶了媳婦之后。一家子幾乎都把小夏遺忘了。弟媳婦最近懷孕了,聽說是個男孩,小夏爸爸媽媽什么都聽她的。
“沒事,大不了請個月嫂,我也會幫你的,你別怕”
小夏抱著我哭了,她唯一一次在我面前哭。
我媽常說,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如論如何閨女生孩子,媽媽都要在身邊的。我很慶幸有這樣愛我的爸媽,又很心疼,天下怎么有小夏爸媽這樣的父母。
小夏生了,一個可愛的男娃。雙方的家庭都沒有人來,沒請月嫂,小夏不舍得花那些錢。“一萬多都找不到好的呢,還不放心”小夏向我抱怨,語氣里又有一種可以省錢的輕松。
小夏老公終于不再忙生意,專心照顧小夏。我每天有空就去幫忙。看著小夏臉上的滿足和母性的光輝,也不知道這個女孩到底有多樂觀,生命有多頑強。
生產一周,小夏可以下床了,小夏的老公又去忙了。“不忙不行啊,現在四口人呢,得掙錢養家”
可是這樣通情達理的小夏,真讓人心疼。
她只有沿著命運既定的軌跡前行。
16年,我家決定在家鄉市里買房,雖然是三線城市,但是當地對教育特別重視,也有幾所很好的學校。兒子已經2歲,很快上幼兒園上小學,該準備了。
小夏家的大寶,要升初中。像他們這種個體戶,沒有社保,沒有買房,沒有上海戶口,是很難找到學校入學的。小夏老公家在農村,教育、經濟條件都不合適。小夏娘家,雖然是一個四五線城市,但離上海很近。我本想邀請小夏在我家鄉買房,還可以互相照應。但是小夏老公覺得,沒親沒故的,還是回小夏老家較好。我就不再多話。
上個月,小夏帶著孩子回了娘家。正趕上弟弟二寶出生,是個兒子。小夏怕媽媽照顧不好,影響婆媳感情。讓媽媽在家帶孩子,自己照顧弟媳婦。小夏去給弟媳婦洗內衣內褲,回來就聽到弟媳婦向自己媽抱怨:“這個大姑子,煩不煩人,天天賴到我們家”。看到小夏過來,弟媳一點也不覺得難堪,小夏只好當沒聽見。
弟媳婦出了醫院,在家坐月子。家里唯一的空調就安在弟媳婦的房里。小夏告戒孩子們別去打擾舅媽和小弟弟。
前幾天實在太熱,孩子們受不了,都跑去舅媽房里贈空調。把舅媽和小寶寶都吵醒了。弟媳婦不高興,弟弟也不高興,把大寶二寶一頓臭罵。
小夏又急又氣,一邊罵大寶不爭氣一手拿著竹竿就打。打累了,也罵累了,翻起大寶的衣服,滿身的青紫。
大寶說:我不疼,媽媽,我們回上海吧!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里不是她們的家,她的家在哪呢?上海嗎?也不是。她們沒有家,她們只能暫時住在娘家。她習慣了被使喚,被忽視,但是孩子們不能一直寄人籬下。
小夏決定出去租房子住。
對親人,我們總是本能的期盼。血脈相連,肥水不流外人田。弟弟結婚時,家里給他買了婚房,一直空著沒有出租。小夏和父母、弟弟商量,能不能出租給她,她按市場價給他們房租,等小夏買了房子再搬走。弟弟很爽快的同意了。
但是小夏媽媽猶猶豫豫的說:房子都沒住過人,孩子把墻劃臟了怎么辦?那所房子的首付有一半是小夏付的。小夏婚前也是做玉器加工的,行情好時也掙了不少錢。
小夏只覺得心碎了一地,還要裝作一家人的樣子。不管它多么差勁 ,始終都是她的家。如果撕破臉,她連這樣的家也沒了。
如果我是小夏,我可能早就和這樣的家庭斷絕關系了,但是小夏只是小夏。
小夏就是現實版的樊勝美,可是小夏連愛情也不奢望。
小夏說,沒什么承受不了的,都是命。小夏信命,不認命。所以,在我們看來很難以忍受的生活并不缺乏笑聲。
小夏已經重新找了房子,不再和父母住一起。
“帶兩個孩子,累是累點,總比在一起省心,想去看看他們還隨時可以去。”小夏很高興的對我說。
“他一個人在上海怎么辦?”
“等等看吧,家鄉有機會了就回來。早晚都要回來的。”
我不忍再說,能否守得云開見月明,只能期待對方的人品了。
附記:
還有很多小夏在最繁華的城市,與世隔絕,重復著我們上一輩的生活,幸或者不幸,她們并不覺得自己是犧牲者。無知無畏,也算一種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