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嘎騎著馬,身影從沙地的邊沿慢慢顯現出來。他離我越來越近,看見骨哨的一刻,我面露兇光。
雪白尖銳的一截短短骨頭,被部落最靈巧的工匠,打磨出兩個孔洞,一個是哨孔,聞風發聲,音色哀婉蒼涼,如同狼哭。據說草原上最兇猛的大風從北方越過千萬株白樺,穿林而過,來到我們部落世代居住的這片土地,依然威力不減,它能讓整個部落的馬屁發癲撕鳴,讓不遠處山林間的狼群驚悚哀嚎,晝夜不停,如同預見死亡般的哭聲,有人說,狼在那幾日,能夠看見地獄。
骨哨的另一個孔,則為穿繩而過,而這根早已磨舊的麻繩此刻正圍在薩嘎的勃頸間,它在薩嘎的脖子上繞了兩圈,日夜汲取著薩嘎的汗水,我知道,這根繩里還有父親的汗水,父親我心目中永遠的草原之鷹,他的汗水不應該同薩嘎這種不孝之人的汗水混在一起,在我眼里,薩嘎的一切,薩嘎存在的本身,都讓父親蒙羞,也讓我蒙羞。
“殺死我。”薩嘎說。
“我只要拿回骨哨?!?/p>
“殺死我,就能拿回骨哨。”
“我們的約定是一分勝負,贏的人帶走骨哨。誰落馬,誰就輸?!?/p>
“哈哈哈——”薩嘎看著我,發出尖利的笑聲:“弟弟啊,看來你還沒長大。落馬?這是十幾年前我們一起玩的小孩兒把戲了。做個真正的硬漢,用生命來奪取你想要的東西!今天,你必須殺死我,才能拿走父親的哨子。”
我有些困惑,我無意取走薩嘎的性命。薩嘎20歲那年鬼迷心竅,為了錢財和權力,不惜為惡毒的嘛滿哈勢力效力,整個家族顏面盡失。
父親當年為鏟除嘛滿哈勢力浴血奮戰,屢敗大敵,守衛部落三十余年,驍勇的盛名響徹整片草原,三十八歲那年,他單騎狩獵,遭遇四匹惡狼,不僅毫不畏懼,成功脫險,還射殺了狼王,帶回了狼王的尸體,部落的人們取下狼王頭骨中最銳利的一塊,制成骨哨,為父親表彰。
我不明白薩嘎的把戲,沖鋒向前,直取他脖頸間的那串骨哨,卻沒想薩嘎從腰間取出彎月刀,向我直刺過來。
他要殺我。是真的要殺我。
既然如此,我也取出刀來。薩嘎的眼里,應該早已沒有什么骨肉親情了吧。多年以來,我早已放棄勸他浪子回頭,可沒想到今日他寧可以命相拼,也不讓出骨哨,他眼里,我還是那個小孩,沒有力氣、沒有膽量、也沒有父親親手戴上的骨哨,這樣的我殺不死他,他便要用這種方式,給我最大的羞辱,他的心,在草原炙熱的高溫曝曬中,已經腐爛了。
我大喊一聲,提著自己的彎刀,再次猛沖過去。不就是拼命嗎,我早也想這么做了。這一次,薩嘎下意識地躲過了,但當他反身出刀刺我時,我卻感到了他的遲疑。
他是遲疑了嗎?在我心下不確定的一霎,一道利箭“嗖”的一聲從不遠處飛來,薩嘎的努力躲閃,還是被箭鋒劃破手臂。
我看到白樺樹后的幾個人影,那是嘛滿哈的人。
“快點,殺了我,哥哥求你?!?/p>
薩嘎大概因為什么事情,引起嘛滿哈的懷疑了嗎,我腦中一片混亂。就在這時,薩嘎伸手揮刀便向我砍來,我還未清醒,下意識拿刀去擋,卻沒想薩嘎縱深一躍,擋在我刀前,待我反應過來,薩嘎已躺落馬下,脖間骨哨染滿了薩嘎的血。
“他們懷疑我了。你嫂嫂和我的孩子們還在嘛滿哈,我是你殺的,他們才不會有事。拿走骨哨,快跑……”
至今,我在骨哨的麻繩上還能時常聞到那天薩嘎脖子上的血腥,如同的彎月刀老去時的鐵銹味,帶著對過往英勇的生猛回憶。薩嘎當年也和我一樣追尋先族的遺志,他沒有成功。父親的骨哨到底沒有蒙羞,到底還在聞風作響,骨哨響起來的時候,我聽到草原上的風聲依然凄婉動聽,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