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
正值踏青時節,京城氏族子弟、小姐紛紛結伴郊外出游。洛河水邊,水草搖曳、嫩柳飄揚,一片美妙春光。
身著黃衣粉裳的妙齡少女一個個有著曼妙身姿和皎好面容,或手執羅扇,或拈一方絲帕掩面低語輕笑。
銀冠束發、錦鍛加身的年輕士子們三五成群圍坐在湖亭之中,吟詩作賦,盡情歡飲,好不熱鬧。
“謝兄,方才你那句詩可是引《詩經·小雅·出車》中'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一句?”
“正是。”謝衍點頭,然后莞爾一笑,將目光投向身側的另一位青衫男子,示意他喝下罰酒。
青衫男子拿起酒盞,將杯中黃酒飲盡,神色憤憤道:“為何每次都是子衍奪得魁首?”
“謝兄文采過人,實在不是我等所能超越的。”另一素衣男子贊道,此言一出,圍坐著的另外二三人也紛紛點頭贊同。
“……”青衫男子怒氣未消,卻也不知從何反駁,鼓著腮幫子悶悶不樂。
“家中有事,我和宮弟便先行告辭了。”不多時,謝衍緩緩起身,用眼神示意青衫男子一同離去。
兩人走出湖亭四五步,那青衣男子便忍不住抱怨道:“為何我與你一同學習卻總落你下風,莫不是夫子私下授課于你?”
“但凡你課時用心幾分,亦不至總落得下風。”謝衍拿扇柄點一下他的頭,無奈笑道。
“我就不喜那些詩書詞句,一見便覺乏味,遠不如出宮游玩來得輕松暢快。”青衫男子打一個哈欠。
“如若被先生聽到這些,只怕又免不了指責。”謝衍搖搖頭道。
此言一出,青衣男子便苦惱地皺起眉頭,“母后也是,非要我在女紅和詩書二者間擇其一,明知道我平日最不耐拿繡花針……”
兩人繼續朝前走去,卻見一丫鬟裝扮的女孩壯著膽子走近,掏出袖中的一方絲帕塞給青衣男子。
“這是我家小姐贈予公子的。”那丫鬟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柳樹蔭下,一位著粉裳的妙齡女子立在那,也正朝這望來,對上青衫男子的目光后又羞稔地轉過身去,倩影隱入垂地的柳條中。
“這……”自古春游會上女子贈予貼身手帕便是表明心意之意,但此番情景卻讓青衣男子不知所措,他轉頭向一旁的謝衍求救,謝衍卻晾在一邊,滿臉笑意地打算看好戲。
青衣男子瞪一眼謝衍,然后接過帕子沖那丫鬟笑道:“代在下謝過你家小姐,衣裳上剛沾了灰,正發愁沒巾帕擦呢。”
“……哼,你個傻愣子,白長了一副俊俏模樣!”那丫鬟臉色頓時暗沉,扭頭奪回帕子就走。
謝衍看著那丫鬟生氣離開的背影,回過頭忍俊不禁笑道:“讓你著女裝,你卻偏偏不依,這會兒可不是傷了人家姑娘的芳心?”
“著女裝如何與你們吟詩飲酒。”青衫男子嗔怒,反駁道。
時至正午,謝衍和青衣男子坐上早已候在路邊的華貴馬車,鑾鈴叮當作響,馬車疾馳著朝京城的方向行去,車后揚起一陣灰塵。
“皇兄,你今日本該與我們一同出城的,氏族子弟相聚吟詩作對,好不熱鬧!”一回來,宮千婉便黏在兄長身邊,描述今日春游時的情景。
金瓦朱閣,流光溢彩,殿中,一身紫服的燕國二皇子宮千隆正端坐案前習讀文章,聞言淺笑:“那你豈非又飲酒了?若教母后知道,看怎么罰你。”
“做不出佳作,理應罰酒,又不是偷飲。”宮千婉玩弄著書案上的筆墨,想到今日做詩總不如意,她撅嘴道:“如若皇兄今日去了,必然奪得詩魁的。”
話間,殿門外的白玉珠簾被兩宮人左右撩起,卻是燕君宮欒進來了,“你兄妹二人又在談何趣事?說與朕也聽聽。”
“父王。”宮千婉和宮千隆同時起身行禮。
“不過是征兒跟兒臣說些今日春游的事。”宮千隆解釋道。
宮千婉興致正濃,依在燕君身側坐下:“洛水春游,雖不及父王平日口中的戰場疆域,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雄奇疆場豈是那簡單的山水風景能輕易相提并論的?”燕君笑道,“更何況疆場的壯闊景象,定要馳騁沙場、親眼所見才勉強知之一二,你一個宮閨女兒家又如何知曉。”
“如若征兒在父王平定疆土前出生,定能見見那戎馬戰場,長一長世面,只怪母后把我生晚了。”宮千婉嘟嘴不平道。
燕君看一眼女兒,嘆息道:“就算你在朕北上平亂前出生,你為女兒身也不可隨意出入軍營,更何況上戰場。”
“那就干脆生為男兒,隨父王疆場殺敵。”宮千婉毫不猶豫地回,年少輕狂,自然無所畏懼。
燕君甚感欣慰,大喜道:“哈哈哈,不愧是朕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
“征兒不過是未經過世面,才將生死殺伐說得如此輕松,若真讓她見了那場面,只怕是嚇得這張嘴再也不敢胡亂造次了。”一著華貴鳳裳的雍雅婦人緩緩步入殿中,身后的侍女止步,斂容低首立于殿門外。
“母后!”宮千婉快步迎上去,笑吟吟地撒嬌道:“母后若為此事責怪征兒,倒先要自省了,若非父王母后時常提及舊年征戰沙場之事,征兒跟隨身側耳濡目染,又如何會這般好奇向往?”
“從未見過有人留著清平盛世不要,倒羨慕起戰場戎馬來,當真不知該怎么說你。你與其成日想這些東西倒還不如多習些詩書禮法,好有一副公主的樣子。”王后微皺著眉頭,啟唇問道:“不日你三皇兄將迎辰國使臣來朝,吩咐你習的舞蹈可熟悉了?”
宮千婉心虛地吐吐舌頭,莫說熟悉了,她只前日初習了一遍,如今舞步全忘干凈了。這幾日女扮男裝出宮去,一方面也是為了躲著那教授舞藝的鄭嬤嬤。
“還未曾練好,女兒覺得那舞步過于繁雜累贅,叫人看得乏味,不如讓女兒執劍入舞,倒添幾分趣味。”宮千婉直言道,她前幾日在外偷偷學了幾招劍法,卻苦于一直無用武之地。
“你這丫頭倒真是越發胡言亂語了,絲毫沒公主的樣子。”王后厲聲責備道,“堂堂公主手執劍舞,豈不讓使臣看了笑話,成何體統!”
“哈哈,寡人倒覺得征兒的想法頗有新意,隆兒你覺得呢?”燕君問一旁的宮千隆道。
“刀劍無眼,手執利劍稍有不慎便會受傷,何況征兒只是初學了幾招,登堂入室未免失之妥當。”宮千隆只當未見宮千婉期待的灼灼目光,實言以告。
“皇兄你怎么也不幫著我?”宮千婉嗔怪道,只能將宴席上舞劍的想法作罷,看來她這幾日怕是不能再偷溜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