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禾回到宿舍樓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木木正坐在樓前的合歡樹下，十月的風中，早不見了合歡花艷麗飄悠的影子，那長長的豌豆莢一樣的果實，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在僅有的一點光明中，搖晃著陰暗的身影。
木木走過來，一步一步，仿佛步與步之間，隔著一整個世界的遙遠，他需要那么用力的邁起步子，才能艱難跨越。
“你回來了，都起風了，穿那么薄，冷不冷”，木木脫掉外套搭在余禾的瘦弱的肩上，那天藍色的運動衫像是寬大的袍子，直垂到余禾的膝上，余禾鼻子微酸，她仰著頭，把那迅速彌漫于眼瞼內的霧氣盡數散盡：“你一直在這兒等我？是有什么事兒？”
木木擠出一絲微笑：“想跟你聊聊，下午的時候，你情緒不好，我也是，我后悔讓你一個走出去。”
余禾拉下了寬大的衣服，遞給木木，抿了抿嘴唇：“好，我上去換件衣服。”
寢室里空蕩蕩的，那只紅色的手提包靜靜地躺在桌上，旁邊是李媛留的條子：你的帥男友給你的，我去老鄉會，很晚回來，你們自便哦！余禾把條子撕碎扔進垃圾桶里，換了一身米白色的運動裝，轉身下樓。
木木跟余禾一前一后，繞過林蔭小道，穿過蹲著兩尊石獅子的正門，走過對街的斑馬線，沉默，無邊的沉默籠罩著兩個人，余禾一路踩著木木的腳印，不聽，不看，也不想，像是隔絕在世界之外，只一心的走著，感受著每一步落在地上的踏實。
他們走進老樹書吧，那是坐落在學校北面的一家小小的院落，門口有一顆高而壯大的槐樹，書吧因此得名老樹，有懷舊的昏黃燈光自木質格子窗飄落在馬路上，描繪出一座一座獨立的格子宮殿。
余禾倚坐在角落里，棚頂幽暗的燈光打在書架上，遺落陰暗的一角影子遮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木木端兩杯招牌奶茶，放在桌上，他送一杯在余禾的面前：“抱著暖暖吧，你的手總是很涼。”余禾靜靜的把手放在杯子的側壁上，溫熱的氣息透過透明的玻璃，蕩漾在她的掌心，她把臉湊在杯子上方，緩緩飄散的熱氣輕撫著她的臉。
“你心里有很多疑問，我希望你問，我答，不管好的壞的，都不要放在心里。”木木看著陰暗角落里的余禾，滿臉真誠地說。
“好”余禾淡淡地說。
“你知道喬淑珍和我的關系，是那天在校門口，你決定讓我加入社團之前，是嗎？”
“是”
“你是故意讓我接近你的，是嗎？”
“是”
“你想利用我，讓喬淑珍離開林叔，是嗎？”
“是，可是余禾，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現在不想管別的，只想我們好好在一起。”
“呵，我們在一起，我們在一起他們不就得分開？你覺得是你爸能接受，還是我媽能接受，我們在一起？”余禾的聲音壓抑地顫抖著，每個字像是被牙齒咬碎了。
木木將手附在余禾的手背上，一股細膩微涼的觸覺覆蓋在他的掌心：“別怕，給他們時間，他們總會接受的，如果不行，我們還可以去別的城市，出國也可以，只要在一起，總有辦法。”
沉默，兩個人再次陷入了昏暗的沉默里，奶茶香混合著書香，在兩個人之間徘徊飄蕩。良久，余禾忽地換了語氣：“你說的對，總會有辦法的”，余禾翻手抓住木木寬大的手掌，一抹溫柔的笑意明晃晃地掛在臉上：“但是我想知道，你從什么時候改的主意？”
木木的眼神忽而明亮起來：“你不生氣了嗎？”
余禾眨巴眨巴眼睛，雙手合十捧住木木的一雙大手：“說實話，就不生氣。”
木木一時間受寵若驚，像是從回憶中抽絲剝繭找出真相一般鄭重地說：“今天在車里，你那么瘦，那么小，搖搖晃晃，當我把你抱進懷里的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下午等你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木木抽出大手，捧住余禾的小臉兒，深情款款的地看著他：“我原以為是我把你征服了，卻不想我的心早被你勾走了，你這個小妖精。”
余禾笑著閉上眼睛，婆娑著木木的手背，她不想去分辨，他的話多少真，多少假，也不想確認，她到底是哪個眼神，哪個動作，喚醒了他藏在心底的無限憐憫。她只要確定，此時此刻，他還不想離開她，就足夠了。
至于是愛情，是同情，都無關緊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