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又來到這個城市時,他發現,竟是他一個人。
來時的大巴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這次,他沒有跟著其他人來,也沒有帶著其他人,他不緊不慢的調好鬧鐘起床,洗漱,來到車站地點,仿佛這次出門是一件很熟練的事。這是他第幾次了?他竟沒有一絲慌亂。
整個路上,他閉上眼睛,似睡非睡,癱坐在椅子上胡思亂想。他起的早,本來是有些睜不開眼的,但他的腦子里卻是一片澄明,像發燒時短暫出現的清醒,似清晨的第一處黎明。此刻,他的心里出奇的寧靜,仿佛擁擠的人群中走來一個僧侶,提醒著世人與世無爭。
下了車,他不急著走,也不知往哪里走。他隨便跟著兩個人沿路往前,路的兩邊是高大的法國梧桐,在風中抖著寒意,也抖著秋聲。剛下過雨,空氣中滿是清新濕潤,他大口吸著氣,逐漸放慢了腳步。人群從他身邊穿過,奔赴招聘,奔赴課堂,奔赴各自的目的,而他緊盯著前方,一排的樹木整齊,滿眼的斑駁翠綠,他不想奔,他想留在這,就這樣慢悠悠一直走下去,但他屬于這條路,屬于這個時光能有多久,在這條路上又能走多久?
進入大四的學生,就像待嫁的姑娘,每個人都要著急的給自己找個歸宿。因為心里都清楚,嫁不出去也就說不出去。每場宣場面試,例如一次次相親,學校既是女家也是媒人,都盼望著自己的女孩找個好的,撮合著簽了便促成了一段姻緣,那也是媒人們的指望。
真的是相親會呀,沒有自由戀愛。不能說你和哪家單位很早便有緣結識,從相識、相知到相愛。你也只能憑著單位名氣,傍些國企大款,稍微的從身邊人鄭重的口氣,和集體的趨勢,捕捉到前進的態勢。你的心里哪怕不愿意,也得告訴自己說,總得找一個呀!
面試了好多個,他始終不肯簽。他在等什么呢?他什么都沒等。他跟著人群來到這里,就像來參加一個游戲,一次不會成真的體驗,一個少女心中夢寐的婚禮。但投簡歷,等篩選,一面,二面,等到要簽約時,他似乎才如夢方醒,這是真的呀!
但他能有退路嗎?弄假成真,他還有去處嗎?難道就這樣把自己嫁了,把自己交給一個陌生人,從此,他的選擇中不得不考慮另一方,他不能再痛快的抒發,不能再書生意氣,他只能做著那些他不明白為什么要做的事,是的,他們會給他錢,和他吃,給他住,但他看到的,只是自己在漸漸老去……
招聘會時間未到,他遛遛噠噠想找個地方坐。往右拐了個彎,聽到上方一片嘰嘰喳喳的鳥叫。原來這條路的右邊,是一片密集的林子,林中樹木多為松槐。松樹筆直擎天,挺拔偉立。槐樹高大虬枝,像歷經滄桑的老爺爺。沿著路也是槐樹,它們似乎被左邊的林子擋住了,見不到陽光,伸展的枝干上滿是苔蘚。走在樹下,仿佛步入了原始森林,樹木遮住了道路,也遮住了時間,時間不走了,他也不走了。
他就那樣站在樹下,呆呆的看著樹,和樹上沉寂的苔蘚。游戲的鳥兒,在樹林中亂穿,倏忽而過只是幾道黑影。樹木陰暗死寂,這時他的心卻突然充滿了生機。他覺得自己又可以像小時候一樣,好奇的望著神秘的叢林,想象著這里神秘的故事。他突然好喜歡這里,沒有必須做的事,沒有前進也沒有后退,沒有方向也不需要方向,沒有自卑,焦慮,壓抑甚至也沒有他自己,只是站在這,便是一種地老天荒的存在。
林子的外面是川流不息的馬路,不時的汽笛卻闖進來一聲聲咆哮著,提醒著它們的存在。
該走了,時間到了。但他似乎忘了。他沒動。
時間到了,他腦中不時也閃現出,招聘會開始了,他沒去。他看著那些想法,但他還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天漸漸暗下來,身上開始感到陣陣寒意,他打了個冷戰,摔了摔手腳,似乎也摔掉了身上的苔蘚。他看了看時間,招聘會早已過去了。他馬上買了張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