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再讀朱自清的《背影》,總是會想起父親當年送我去上大學的情景,恍若昨日的光景。
隨著新生開學的臨近,母親開始催促父親去買票,那時還沒有實行互聯網訂票,預售期只有七天,小城也沒有火車站,只能去代售點排隊購買,開學那幾日的票源總是很緊俏的,需要早早去排隊等著火車站的放票,僅有的兩個代售點門外總是凌晨就排滿了人,母親的著急不是沒有道理的。果然,第一趟買票沒有成功,父親急了,凌晨就去排隊,我也要跟著去,父親不讓去,怕凍著我。第二趟果真買回了票,是兩張鄰座的硬座票。
票買到了,父親和母親開始準備我出門的行頭,買了一個超級大的帆布箱子和一個綠色的帆布背包,大箱子里塞進了一年四季可能會穿到的衣服,其中冬季的衣服最占地方,毛衣是母親手織的,一件綠色和一件橙色,穿了好多年沒有變形,買了平生第一件羽絨服,淺卡其色,蓬松的毛領,軟軟的羽絨,雖然有點薄,也是穿了好多年。還有家里腌的榨菜,母親塞了一小瓶,包的嚴嚴實實的夾在衣服縫隙里。
8月28日,我和父親拎著大箱小包出門了,先坐了四個半小時的汽車到了省城,吃過了午飯才換的火車。火車是K字頭的,下午的火車,車程是20多個小時。父親和我都是第一次出門坐火車,懵懵的跟著人群進了站,一路問了檢票員才找到那節車廂,父親一手拉著笨重的行李一手牽著我,跑了一身的汗,時不時還要回頭看下我的背包是否還在身上,車站人真多,擠了老半天才到座位。總算是坐穩了,父親給母親打電話報了平安,看到車上的人都提著一袋吃的,方便面餅干火腿腸零食那些,再回頭看看我,才明白我們都不知要帶著方便面上車,父親想了想說“等下看車上有沒有吃的賣吧”。喝了點水,我就趴在父親的肩頭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天黑,肚子不自覺地“咕咕”叫了,父親問我是不是餓了,要去買吃的,可是餐車在中間,要穿過人山人海的幾節車廂談何容易,只有坐著靜等列上上的餐車到來。七點左右,餐車開始售賣晚餐,一份快餐25元一份,我說:“真是貴呀,我們兩個人就是70元,可能父親還吃不飽,早知道就買泡面帶著了。”鄰座的大叔看出了我們的窘境,笑著說:“等下會有列車員推車過來賣方便面,盒飯轉上幾圈最后會降價的,出門要么自備干糧,要么只能買車上的食物,就是比外面貴些。”過了好久,列車員開始賣泡面,盒飯轉了幾圈果真降價了,最后一趟是快餐一份15元,方便面是5元一份,父親要了一份盒飯一碗面,我說自己想吃泡面,父親說自己不餓讓我吃飯,我知道父親吃面肯定吃不好,硬要自己吃面,父親無奈只好同意一人吃一半,那頓飯最后是我們倆一人吃了一半,面湯喝了個精光,米飯也吃完了。次日的早餐我們要了兩份白稀飯和兩個雞蛋,列車下午一點到站,所以中午飯我堅持下車再吃。
出站后,學校接站的師兄師姐們都回去吃飯休息了,沒有校車可以捎回去。父親領著我在車站周圍轉悠尋找通知書上列的乘車路線,G城真大,街道左右的站牌看的人眼花繚亂,找了好久也沒有見到一個同路的公交車,出租車倒是不少。眼看太陽曬得人有點暈,父親決定打車過去,隨手攔了一輛出租,放好行李,車就出發了,司機開始打表,走了好久轉了好幾個高架橋,計程表上的數字已經跳到了70了,還是沒有看到一個熟悉的站臺,父親覺得遇上黑車了,正焦急的望著窗外,我無意中瞄到熟悉的一趟公交車正在前面停下了,于是趕緊讓司機靠邊停車,迅速付了錢下車去趕那趟公交車。就這樣折騰了兩個多小時,從出租車換到公交車,總算看到學校的大門了。
順著校道一路直走,看到禮堂處寫著大大的幾個字“新生報到處”,父親松了一口氣,拉著我去報到,遇到了一位學長,他帶著我們迅速辦好了入學手續,領了被子水壺,又帶著我們去宿舍入住。路上,父親問他從火車站過來打車要花多少錢,學長說正常打表要30元左右,得知我們花了70多元還沒到校,很篤定的告訴父親我們被騙了,父親聽了沒說話。
宿舍在學校西北角,學長送我們到宿舍樓底下就離開了,父親對學長說了好多謝謝,幫我把行李提上了樓,按著姓名條鋪好床,坐下來歇息,我拿出拖鞋給父親換上,父親的襪子有些氣味,同宿舍的一個女孩皺了皺眉推開了窗戶,我忙對父親說“爸爸,我們去吃點飯吧”,父親穿好鞋和我出門去辦飯卡,在食堂刷卡吃了飯,走到學校前門的小超市買了盆桶和洗漱用品,準備結賬時,我讓父親稍等下,小跑著選了一雙男士襪子和一條毛巾,又拿了兩盒方便面、一盒餅干及兩瓶水。回到宿舍,我讓父親坐在凳子上,兌了溫水要給他泡腳,父親不讓,我堅持給他洗了洗又捏了捏,看著父親的腳面有些浮腫的變形,我的眼淚嘩的流下來,怕人瞧見又趕緊擦了,水涼了,我給父親擦干了腳,拿出新買的襪子給他穿上,父親問我什么時候給他帶了襪子,我說是才買的,父親抬手摸了摸我的頭讓我休息下。輔導員過來通知新生晚上開會,父親說他出去買票明早再來,我拉住他,將裝了洗漱用品的袋子遞給了他,送他出了宿舍樓。
那一夜我睡的很不踏實,總是在想父親是否找到代售點,是否找到住宿的地方,第二天一早父親就來了,帶了一張地圖,和我說著昨晚他轉了好多地方,哪些地方可以住宿,哪些地方有售票點和站臺,我問他昨晚住哪里了,他不說在哪里只說在學校外面的旅館,看著他的黑眼圈,我知道肯定睡得不好,節儉慣了的父親怎會住好點的招待所呢。
返程的時間快到了,我堅持送父親去車站,父親怕我等會自己回來迷路了,只讓送到就近的公交站臺,臨走前,父親只留了路費,把身上的現金都給了我,叮囑我:“在外面不要不舍得花錢,該用的就用,照顧好自己,以后有什么事就給家里打電話,不要憋在心里,多交點朋友。”車來了,父親拎著那袋干糧上車了,遠遠的,我見他抬手擦了擦眼淚,我的淚又流下來了。
隔了一日母親給我打電話,說父親到家了,一直給母親說早知道有臥鋪票就應該買臥鋪讓我躺著睡會了,還忘了買干糧帶著,回程還是我想著了給他買了干糧,還在宿舍給他洗了腳。我問母親是否知道父親那夜在哪里住宿,母親說父親轉了附近好多地方都貴的很,最后找了一家小小的旅舍只花了50元住了,不讓告訴我。
我的眼淚又下來了。朦朧中,我恍惚見到父親在黑夜里,在陌生的城市里穿行,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