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河里有一條盲魚,盲魚是沒有眼睛的,可是她有。所以在這條暗河里,她理所當然地被視作異類。這條暗河蜿蜒在群山之下,千萬年不見光彩。有眼睛,也沒有用。可是在她看來不一樣,她有眼睛,即使入目是黑暗,她也睜大了眼睛死命地追尋哪怕一點微弱的光芒。然后她的眼睛愈來愈大,她能夠感知最細微的光芒,能借著那一點微光看清周圍的水草,看清河底的奇石。
? 她新奇地將這些發現告訴她的兄弟姐妹,可他們只是笑話:“看到了又怎樣?”水草會纏住他們的身體、石頭會割傷他們的皮膚,他們恨死這些東西了,才不相信這些東西有她說的那么美好。于是她漸漸沉默了,直到有一天,暗河里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條外來的魚。其他盲魚只能感受到他經過時那不一樣的水紋波動、嗅到那與他們完全不同的腥咸氣味。可是她能看見,看見他堅硬的脊骨、看見他泛著水光的鱗片、看見他纖長的體態。他也察覺到那唯一的探尋目光,看過去,細微的光亮中他發現一雙絕美的眸子,圓潤而有靈氣,像一對滿月。
? “你好,我是鱘。溯河洄游時,貪玩迷了路,請問這里是你家嗎?好黑啊。”
? 她看著鱘嘴角的微笑,那是比光芒更加璀璨的東西。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鼓起勇氣回答:“是的,這是暗河。”
“啊,我聽祖父說過,在內河里有一些河流藏在群山之下,黑暗無光,所以那里的魚都沒有眼睛。可是,你的眼睛好美啊。”第一次有人夸贊她的眸子,她忍不住臉紅。
? “我帶你出去吧,這里黑漆漆的,你不應該屬于這里,你的眼睛應該看到更美麗的世界。我們可以向西,看看山河江湖,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帶你去我的家鄉,看看大海。”
。“海?”她怯生生地重復鱘的話,艱難地咀嚼其中的意思。鱘點頭:“是的,大海,廣闊無垠,光芒萬丈。像你的眼睛一樣,澄澈美麗。”他眼中的光芒讓她對那個叫大海的地方心生向往。她點點頭,跟在他身后,毅然決然地闊別了父母和兄弟姐妹們。她的父母沒有離開過暗河,覺得她的想法簡直不可思議:“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嗎?”“我有眼睛,我不怕。”她出聲堅定。鱘的到來讓她明白,她和所有盲魚不同,她有眼睛,她應該去看看世界。
? 最終她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跟隨著鱘上了路。她和鱘艱難地辨認路徑,游了很久很久,終于,一束刺眼的光芒射入,她感受到那光的溫暖,那和她以往看到的所有光芒都不一樣。
? 可是,因為她曾經在暗河,睜眼和閉眼都是黑暗。久而久之,她就無法閉眼。所以,當外面的陽光射到她眸子里時,劇烈的刺痛讓她忍不住驚呼。鱘看見她的眸子劃過一道白光,連忙用身子替她遮去了部分陽光,可是她的眸子還是失去了神采。因為強光的照射,她的眼睛受到了極大的損害,鱘為她找了塊水草遮在她的雙眼上,透過細嫩的纖維,她才能隱隱地看著這世界。她回頭看了看暗河,一咬牙還是跟著鱘離開了。
? 鱘極聰慧,很快他便尋到了自己的家人們。透過水草,她看到了鱘的家人,他們和鱘一樣體態纖長,氣質優雅。他們都有著美麗的眼睛,他們可以自如地看著這個世界。雖然鱘的家人們都很和善,可她很快感受到了自卑。在暗河,雖然被排擠,但她知道自己是不一樣的,她有眼睛,她可以看見光芒,甚至鱘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也被她的眸子驚艷了。可是在這里,每個人都能看見光,而她的眼睛,卻受傷了,只能蒙著丑陋的水草。
她變得更加依賴鱘而不再愿意和其他魚說話,甚至,當她看見有其他魚靠近鱘時,她會本能地警惕。鱘很快也感受到了她的壓迫,安慰、開解漸漸變成了爭吵,最后是徹底的決裂。
? “你走吧。”
? 三個字瓦解了她的全部,她哀求,無果。一覺醒來,鱘和他的家人早已消失了蹤影。在溫暖的陽光下,她沉思了許久。她想過回到暗河,可是一想到將要面對的嘲諷,她就難以容忍。她也想過選擇孤身上路,可是她已經半瞎,平常有危險時還有鱘的保護,而現在,孑然一身,孤苦伶仃。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眼睛不是上天的饋贈,而是一個惡意的玩笑。陽光溫暖著她的眸子,她扯下水草,死死地盯著太陽,從刺痛到麻木,從白光到黑暗,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也仿佛不過一瞬。忽然,水紋一陣波動,她感到強烈地不安,拼命地晃動身子想要離開,慌不擇路之下,她撞上了礁石,鮮血染紅了水域,失去意識的一瞬,她好像聽到了熟悉的呼喚。鱘看著那美麗而無神地眸子,忽然一陣傷心。她是一條盲魚,卻因為失去了視覺而慌亂撞死。這是多么荒誕的悲哀。鱘將她埋在向陽的那塊水域,為她蓋上最美的水草。他心里很是后悔,如果不是自己貪戀她美麗的雙眸,將她帶出暗河,也許這悲劇就不會發生吧。
? 可是,誰知道呢?她本就是不甘于黑暗的,既然選擇了逐光,那么向光而生,還是為光而死,都是她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