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白色花朵大概不可勝數(shù)吧。我能想起來的僅春夏時節(jié)灌木和野草開的白花大概就有十余種,比如覆盆子花,糖罐子花,野芝麻花,六月雪花,金銀花,野薔薇花,小蓬草花,薺菜花,魚腥草花,車軸草花,碎米薺花,繁縷花,卷耳花。所有這些白色花朵我都有很多話想說。
這里就先說覆盆子花、糖罐子花和野芝麻花。
(一)覆盆子花
東風(fēng)拂面時外出踏春,鄉(xiāng)村山野的竹籬邊或小徑旁隨處可見大片白色的覆盆子花,仿佛沒有了它們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春天。
大部分覆盆子植株都長得很低矮,偶爾也會有一些竄得很高,最高甚至可到1-2米,好像努力地要從草本擠進(jìn)灌木的行列。事實(shí)上覆盆子的確是薔薇科屬灌木,只是我很長時間因其長得低矮且纖細(xì)一直誤把它當(dāng)成草本。
覆盆子花小巧精致,五片纖薄柔軟互不粘連的乳白色花瓣舒展如星,搭配淺黃色的花蕊,映襯著竹籬荒徑,自有一種山野的清麗。但我小時候似乎從沒覺得覆盆子花是花,它對我的意義僅在于提醒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上清新甘甜的地泡泡了。
覆盆子是野草莓的一種,老家人把所有野草莓都叫做泡泡,有兩種樹苺分別叫大泡泡和小泡泡,蛇莓叫蛇泡泡,覆盆子則因離地面相對較近被叫做地泡泡。
長大以后地泡泡依然是我的最愛,而不知什么時候起,我開始真正把覆盆子花當(dāng)作花來對待了。我喜愛覆盆子花的潔白花瓣、淺黃花蕊還有那淡淡的清香,尤其愛它恬淡自然的荒野氣息。
離開老家山村后的幾十年里,每次在春風(fēng)暖陽里看到這些清新淡雅的白色花朵,我心里總是一下就歡喜起來,又覺有許多惆悵無法言表。它和所有牽連著故鄉(xiāng)和童年的野草野花一樣總會在瞬間抵達(dá)我心里的某個角落。
(二)糖罐子花
糖罐子花跟覆盆子花有點(diǎn)相像,也是五片互不粘連的白色花瓣配黃色花蕊。
只是覆盆子花瓣相對較小即使在開放狀態(tài)下相互也不會觸碰,糖罐子花瓣較大完全展開時相互會有交疊。
另外糖罐子花蕊是金黃而非淺黃。
糖灌子也是薔薇科屬灌木,因其果實(shí)味甘甜且形似口小腹大的罐子而得名。它的果實(shí)是一種藥材,小時候我常和村里小伙伴一起帶著剪刀挎著竹籃去山腳或塘邊采了賣給供銷社換錢。糖罐子枝上有很尖硬的刺,采摘果實(shí)時要非常小心以免手被劃破。
糖罐子果實(shí)雖然味甜,但因其表皮有小刺內(nèi)壁又有絨毛吃起來口感并不好。只是那時我們這些小孩實(shí)在擋不住“甜”的誘惑,采糖罐子果實(shí)時總會忍不住吃上一顆。我們會先用剪刀把果實(shí)外面的小刺刮掉,但果實(shí)內(nèi)壁的那些絨毛卻很難清除,咬開后絨毛與果肉夾雜在一起終究讓人難以下咽,往往嚼上幾口品嘗些甜味后又吐了出來。
后來糖果漸漸已不是稀罕物了我就再沒動過吃糖罐子果實(shí)的念頭,另外因?yàn)榉N種原因我好像也不再采糖罐子果實(shí)去換錢了,于是我開始一心一意只愛它的花。
糖罐子花在春天里總是開得大張旗鼓,老家山坡上的大片白色糖罐子花就像漫山遍野的映山紅一樣光彩奪目,離得老遠(yuǎn)就能看到,看到了就很難忘掉。
因?yàn)橹ι祥L滿利刺的緣故,糖罐子花雖好看卻從不會有人將它采回家去,因此所有花朵都得以在枝頭自然凋謝,這無疑是糖罐子花的幸運(yùn)。
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我在小鎮(zhèn)梅溪工作,每年春天都會在家屬區(qū)后門外的九號公路旁、輸煤棧道旁的小樹林和運(yùn)行宿舍西側(cè)山坡上見到大片怒放的白色糖罐子花,那些鋪張熱烈的景致至今仍深深印刻在我腦海里。
2024年春天我和幾位同事去青田北海出差住在沿山而建的招待所里。某天中午從招待所過道經(jīng)過時我看到窗外半山腰很大一片白色糖罐子花在明媚春光里熠熠生輝,立刻大聲喊同事們停下來看,然后如數(shù)家珍般向他們介紹糖罐子的花和果。事后想來,我看到糖罐子花的這種激動心情大概也有點(diǎn)讓人難以理喻吧。
后來某天傍晚我們?nèi)チ硪黄狡律仙⒉綍r又看到許多糖罐子花,大家第一反應(yīng)就是趕緊喊我看,好像那是只屬于我的花。
(三)野芝麻花
野芝麻花我是從一開始就全心全意喜愛的。
小時候我并不知道野芝麻叫“野芝麻”,老家人用另一個很“老家”的名字喊它,只是如今我已想不起那個名字具體是什么了。
很后來我才聽說野芝麻可以作野菜食用和入藥,我奇怪早年竟從沒把它當(dāng)野菜割過,甚至沒有把它當(dāng)豬草割過,村供銷社收購的各種草藥里好像也沒有它。
野芝麻會在春天開出好多白色花朵,它們沿著莖桿依次攀升綻放,好似在進(jìn)行一場美麗的接力。
野芝麻是一根莖單生的,就像鳳仙花的植株那樣,高度也差不多,花形也和鳳仙花一樣是很俏皮的唇形。只不過鳳仙花有五顏六色,野芝麻花皆為白色。鳳仙花可以暈染指甲愉悅視覺,野芝麻花則帶著神奇的天然蜜糖可以慰藉味蕾。
我記得春天里我們村子?xùn)|面從銀花姑姑家后面去往窯坦上(小村落名)那段斜坡的里側(cè)總是開滿了野芝麻花,我無數(shù)次在那里把那些潔白小花一朵一朵摘下來,把柔嫩的花冠基部放入嘴中,輕輕一吸,一絲清甜的花蜜沾到舌尖,讓人快樂地想要?dú)g呼。
那時候我還不知這世上有“瓊漿”一詞。
很多年后讀《孽海花》,讀到第十回的那一句:“忽然一滴楊枝水,辟頭灑將來,正如鮮露明珠,瓊漿玉液,那一個不歡喜贊嘆。”我當(dāng)時心里就想,楊枝水怎么可能會像瓊漿玉液,野芝麻花里的蜜汁才真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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