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說起我爹,我和二姐特別有共同語言,對于已經四十多歲的我們來說,沒有什么抱怨和聲討,只有回憶和敘述。其實,當著我爹的面,我是叫“爸”的,把“爸”寫成“爹”,是為了保持適當的距離,就像很多人在不愿道歉時說“騷瑞”一樣。
? ? ? 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接他爹的班成了一個吃商品糧的人,雖然他上班的地方離我們家只有五六公里,在我的記憶里,他大概要半個月或更久才回家一次(我們家在華北平原,我“爹”有自己的自行車)。分田到戶后,我們家六口人的地(奶奶、母親和我們姊妹四個),基本都是母親一個人在勞作:我們在上學,我們的“爹”上班。他偶爾回家干一次活,還帶著幾個“幫兇”,干完活還要七葷八素吃喝一頓,彼時,好像他們才是這個家的主人,我們倒成了外人,因為,他們吃喝時我們除了眼巴巴的聽著看著之外,還要像店小二一樣隨時伺候著:端茶倒水、添酒添菜。他們吃的那些,或許只有過年時我們才能吃上一次,甚或不能,投入產出就更不用算,用不起啊!
? ? ? 那時,奶奶還在,“爹”每次回家時,奶奶便對吵鬧的我們說:你們就鬧吧,“閻王”回來了,看一會兒怎么收拾你們?兒時的記憶里,“閻王”除了全家吃飯時掀桌子、臟話連篇的罵人、臭揍不聽話的我們之外,和我沒有太多瓜葛。那些打人的情節,即使多年以后還為他津津樂道,仿佛是唐僧取回了真經,功德無量。與我的交集,更多是讓我跑腿去給他買煙,買煙剩下的兩分錢還要交到他手里,極少表示一下大方或謝意。搜遍大腦庫存,除了害怕,就是陌生,所以,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在他回家時我會盡量避免面對面的尷尬。記得初中時,一次他騎著自行車進我們家的大門,我遠遠地看到之后快速閃躲,母親看到后對于我的表現有些異議,就喊著我的名字問:來的那個人是誰啊?
? ? ? 雖然害怕他,但,其實他并沒有怎么打過我,可能因為我老實膽小不愛惹事的緣故吧。唯一的一次,是冬天跟著他掃雪時,別人拿我的名字開玩笑,我接著那人的話茬合轍押韻的回了一句臟話,之后,我像一只兔子一樣被揪著兩個耳朵四腳離地的回了家。他打人的場面,我也只見過一次,那是因為我二姐做不出來他出的數學題,被揪著頭發一頓修理,年代久遠了,我只有些許的印象,但,畫面感依然很強。二姐自己的說法是:大把的頭發掉了一地!那時的我,仿佛成了“殺雞駭猴”里面的那只猴,膽子,就這樣給嚇破了。打人的場面使我驚懼,同時使我驚懼的還有奶奶、母親以及“爹”自己所描繪的活靈活現的暴力場面,天長日久,由不得你不怕。
? ? ? 考上大學之后,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爹”并沒有因為我是兄弟姐妹里最小的一個或唯一考上大學的一個而放松對我的“要求”。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暑假快結束時我要回學校了,“爹”臨時布置了一項作業:出豬圈。農村豬圈里的物質,水的比例大概在30%~50%,兩米左右的深度,而我,平時很少接觸這樣的重體力勞動。我沒有抱怨,卻記在了心里。
? ? ? 爺爺去世的時候是1994年冬天,我哥已經成家立業,日子過得還行,而且,他還是周圍人眼里嘴里的“孝順孩子”(與我對比時尤其如此)。當時,便按照北方農村的習俗大操大辦了一次,撐足了門面,“爹”在極力炫耀之時,不忘告訴我:咱們家有你兄弟倆,你爺爺的喪事你哥給體面的辦了,你奶奶走的時候就看你的了。當時,我心里的疑問是:那到底是誰的爹媽,憑什么把責任轉嫁到我們身上?
? ? ? 慢慢地,“爹”媽也上了年紀,每年,我和妻子孩子基本都要回去兩次(父母在河北,我們在陜西),見面時,“爹”總不會忘記提醒我們:“我們倆壯實就是你們的福氣”。這是事實,他們健康,對他們自己,對我們做兒女的,都是福氣。但是,從他嘴里說出來,我總感覺是在向我討要什么。我卻清晰記得,我讀高中時,是我二姐給我學費生活費,我讀大學時,是我哥給我學費生活費,對于一個掙工資的“爹”,我沒有伸手向他要過一分錢,他也從未主動給過我一分錢——雖然,我不能否認,我肯定花過他的錢。
? ? ? 如今,我已經做別人的“爹”很多年,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認為我這份“工作”做的很差,自己給自己的分數是“不及格”,這可能是到目前為止我做過的所有事情里最差的一個。更大的問題是,我沒有信心和耐心去改進和完善這項工作。
? ? ? 我是一個不合格的爹,我有一個不合格的爹,我不清楚兩者之間有沒有必然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