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n Inspector Calls
-Do you believe in god?
-Yes.
-How can you?
-I can't believe in people. I have to believe in something, or I'd fall. Fall down through the cracks, never stop falling.
這是片頭開始時的畫外音,男女對話,女聲語氣脆弱、無奈甚至略帶絕望。所以一開始就告訴我們這是個悲傷的故事,而這么明顯的提示卻這么容易被遺忘。
1912年英國的一個工業城市的一個晚上,大資本家、準爵士Birling先生,正在自己豪華莊園里與家人愉快的享受著女兒與另一豪門子弟訂婚聯姻的晚宴。當每個人慶賀著這一意義重大的時刻并各懷心思時,一位不速之客——古德探長因為一位女子自殺事件前來詢問,故事由此開始。
一個女孩的自殺能跟這個豪門世家有什么關聯呢?事實是,跟每一個在場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聯系。
Birling準爵士兩年多前作為Eva Smith的雇主,因為不滿她鼓動全廠女工進行的加薪罷工而解雇了她;Birling先生的女兒Sheila一年多前因為在服裝店與母親爭執而心情不好,在試衣時為了挽回自己可憐的臉面借機投訴了為其服務的女店員導致其被店主開除;Sheila的未婚夫Gerald在酒吧為Daisy Renton解圍,進而將兩人關系發展成為地下情人,而當時Gerald與Sheila已有婚約,于是不久之后Gerald留下一筆錢借口外出出差終止二人關系;Birling先生的兒子Eric幾個月前在酒吧結識Sarah,由于Sarah臨時反悔不愿繼續致使Eric醉意之下對其動粗二人發生了關系,此后兩人維持關系,當Sarah知道在懷孕后Eric給她的錢是從家里偷來的果斷斷絕了關系;Birling先生的妻子Sybil作為女性救助委員會的主事人,拒絕為已懷有身孕Alice Grey提供困難救助,因為她認為Alice謊話連篇。
是的,每個人都對一名女子做了不甚光彩的事情。而他們各自所認識的Eva、女店員、Daisy、Sarah和Alice,卻是古德探長口中所說的那個自殺身亡的可憐孩子。他們每一個人,一步一步,將這個可憐的女子從一個悲慘的境地推向另一個更深的絕境,最終讓這個可憐的人窮途末路、生無可戀。
到此時,在所有經過全部揭開時,一方面我們會批判這是怎樣的一個惡之家族,另一方面又會疑惑這一環扣一環是否過于巧合的受害人,于是我們會開始質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就像早就預料到我們會有這樣的想法似的,故事在古德探長逐個擊破施害人離開之后,這個惡之家也開始反思整個事件的不合情理之處:古德探長行事的古怪,沒有出示的證件、沒有進行的審訊筆錄以及不合常規的問詢方式;自殺女子的照片自始至終只有每個人單獨看過,在座所以的“罪魁禍首”沒有一致通過照片確認了各自的受害者是否是同一人,況且還有著不同的名字。似乎幡然醒悟似的,Birling先生開始向警局確認是否有古德探長、向醫院確認今夜是否有自殺女子。當得到的答案是否定時,前一刻鐘還在些許自責和擔憂的Birling先生竟然和夫人以及前準女婿舉杯慶祝了,似乎這一夜僅僅是被人開了個不痛不癢的玩笑,而自己剛剛承認的不光彩之事馬上煙消云散一般,責任沒有了、罪責消失了、污名散去了。只有一兒一女還在深深的悔悟和羞愧中,也用難以置信的眼神和憤恨不平的心情來面對這滿屋的荒唐熱鬧。
就在Eric決定前去尋找那個可憐的懷著孩子的Sarah時,電話鈴聲響起,Birling先生被告知醫院有一位女子因服毒自殺經搶救無效死亡,一位探長正在前往莊園詢問的路上......
一切又回到起點,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實發生的,所有的女子都是Eva Smith,所有一步步將她逼向窮困之境的不幸確實都是由他們每一個人造成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只是這真實提前發生了一次,而且即將發生第二次。
整個故事劇情反轉再反轉,似乎是在跟我們這些觀者開著玩笑,讓你以為你抓住了漏洞時,再冷不丁給你來一巴掌。這一巴不是扇在臉上,而是心里,是對人心丑惡的冷酷地嘲笑。
古德探長,并無此人,而他卻是存在的,他存在于每個人的心里,只是看你是否believe in。因為古德就是God,一開始便自報家門卻無人真正在意。
但是Eva相信,即便是已經窮途末路,即便是遭遇接二連三的重擊和傷害,她還是選擇believe in god。當她赤身躺在床上,身邊懊悔、羞愧的Eric問她時,連Eric都難以相信被生活打壓至此的她為何還要相信,而Eva的回答又是多么的絕望卻又有尊嚴:
我不相信人。
但我必須得相信點什么,不然就會墮落。
墜入那無盡的裂縫,永永遠遠。
Eva選擇相信上帝,即使在最困難的日子里。其實她是選擇了相信還有希望,即使她深知人性的丑惡,嘗盡了社會的殘酷。她更是選擇讓自己不要墮入無底的深淵,即使她知道以她的姿貌有大把唾手可得的機會能擺脫這份艱難、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是,這個堅強、倔強的女孩堅持了自己所相信的,在該堅持的時候不為私利所動,維護了更多人的利益;在該放手的時候不糾纏徑自離開,保持了自己感情的體面;在該拒絕的時候斷然提出,堅守了自己的道德底線;卻又在需要妥協的時候丟下自我去尋求正當的援助,即便意味著要面對最不想面對的人,來換取自己和孩子勉強但有尊嚴的生活。
但是,這樣的一個堅強、善良、美麗的女子,卻生生被這殘酷的世界一次又一次鞭打。終于,她累了,想要放棄了。一個人究竟要絕望到什么地步,才會在扛住了那么多的磨難之后卻決定喝下那樣一大瓶的毒藥,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和懷著的孩子的生命。

我很難忘記在進行奮力搶救的手術室里,Eva被灌腸洗胃時難受的突然坐起,那一瞬間與God對視的眼神。那是一種害怕、愧疚、失望而又解脫的眼神。她掙扎著在夾縫中生存了這么久,到最后還是不得不放棄,對自己和孩子生命的放棄使她在面對上帝時感到害怕和愧疚,似乎在說著“對不起,我努力過要活下去,但是真的太難了,我做不到了”;但是現實的殘酷打擊讓她對生活充滿了穿透脊背的無奈和失望,在生命盡頭與上帝相視也讓她徹底放手了對這個世界的留戀。
有人說上帝化身探長前去莊園詢問其實是給他們一次救贖的機會,在Eva還沒真正自殺、事情還沒發展到不可挽回的時候,讓他們真正的懺悔,給他們時間去反省和彌補。
而我并不這么認為。Eva的死是注定的,God已經預知Eva即將離開,他是來引導她的,就像那個對視時God滿是疼惜但又寬慰的眼神,正如在最后God托著Eva的手看著她那靜靜躺著的冰冷的身體,似乎在告訴她“不用害怕了,一切都過去了”。
逝者已矣,而活著的人卻并沒有從內心里認識到自己的罪惡,短暫的羞愧之后是厚顏無恥的慶幸,獨有兩個年輕的靈魂在覺醒在懺悔在深思。
反轉的反轉,是為了讓我們更清醒地認識人性的墮落,揭下外表的冠冕堂皇觀賞這笨拙的軀體能展現怎樣的虛偽表演,然后撕下這變形的皮囊看看其深入骨髓的腐敗。救贖?當人心沒有了靈魂的支撐,曇花一現的追悔和愧疚不能帶來透徹的自覺和醒悟,只會散發濃郁的惡臭墜入深不見底的惡之深淵。
人,從來就不缺少改過的機會,但每個墮落的靈魂都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了惡。所以,這不是救贖,是更絕望的墮落,永永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