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故事系列___1
? ? ? ?出租車行業(yè)的秘密你知道嗎?出租車行業(yè)里有許多的秘密,沒從事過這個行業(yè)的人是不會知道的,它有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今天,我就把自己從事出租車行業(yè)多年的經歷——那些行里的秘密講給你們聽。因此,我會像講故事似的,一個一個的講給你們聽,這就是我的《出租車司機的故事——系列》。
? ? ? ?都市的繁華和與喧囂于出租車司機們來說毫不相關,雖然整日游走在這都市的喧囂與繁華之中,沒有誰真能靜下心來去欣賞和聆聽它的繁華與喧囂,與他們緊緊相聯(lián)和息息相關的,就是今天收入多少錢?除去上繳公司的份子錢,能落到自己口袋里的又是多少.?
? ? ? 今天是個好日子,天空黑灰且厚重,城市、街道、以及這城中的人都被這黑灰色包裹著,入冬后的第一場雪眼瞧著就要飄下來,街道上的行人似乎對這天氣的變化開始有些警覺了。起風了,空氣中飄浮起了土腥味,風攪著米粒大的雪粒子,從四面八方涌到這座城市里來,肆無忌憚地朝著一切建筑物、一切植物、一切路人的身上死攪蠻纏,路面上的行人騷動起來,步伐急促又加快起來。
? ? ? 我透過車窗瞧著這座從我記事時就有的城市,腦瓜子里突然就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假如漫天的大雪不停的下三十年,這座城市會是什么樣子?“嘀嘀|——嘀嘀”車后鳴笛的催促聲打斷了我剛剛萌發(fā)的浮想聯(lián)翩。你他娘的去搶孝帽子啊!我心里特煩的罵了一句,腳緩踩了一下油門,緊跟前面車子的屁股,為了驅散時才沒能展開自己的那些浮想聯(lián)翩所帶來的懊惱,我唱起了自己改詞的臺灣出租車歌謠:“嘩啦啦下雪啦,此時的生意是多么好,求老天爺下大雪吧,瞧瞧你們能不往我的車里跑?”我哼著自己改編的臺灣歌謠的功夫,路面上招手打車的人逐漸多起來了。剛下一個客人,立馬又搶上來一個客人,收了一個客人的錢,又收了一個客人的錢,剛放下錢,又搶上來一個客人。
? ? ? 雪粒子粘成了雪片子,雪片子揉成了雪絨團子。雪,越落越大,車,越來越難打,出租車司機越來越精神,出租車掙錢的時候到了,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想著,更盼著天快黑下來,更盼著夜色早些降臨。到那時,就要挑挑揀揀了,說白了就要挑肥揀瘦。只挑肥的、不檢瘦的。就是只拉遠途的,不拉近程的。遠途的,不打表!只議價!(議價是打表的好幾倍)。
? ? ? 先把“宰人”的準備工作做到位,把服務卡抽掉,因為上面有司機的名字、照片、公司的名字及服務號,這樣消除了被投訴的“隱患”,前后車牌撒上水、甩上雪,蓋住。乘客都得先把錢交了,司機再拉人走路,這樣最安全最保險。送客人時如遇有同方向的客人可以順道捎著。一趟能掙兩份錢,就今天的天氣,凡是打車的乘客心里都明明白白:今天就是出租車司機“宰人”的日子,這樣的天氣打車去郊區(qū)的人更明白是什么價,一般上車后,司機通常先問清要去的目的地,然后告訴他們應付的價錢,客人們會心知肚明的立馬“心甘情愿”地掏出錢來給你,用那種早就用慣了將不滿隱藏在心里的口氣說:“師傅!今天漲價了?......走吧!”,司機也無需多說話,心里怡然自得的想:這是個明白人。要是碰上那種“叫板”的主,提出非要求打表計價的,不肯多加錢的,司機們從不和他吵,乖乖按他們的要求打表計價,司機們有的是辦法整治他,就近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跺上兩腳油門,車子就前沖后晃,然后猛的把車停了,再然后臉上表現(xiàn)出十二分著急,十三分的抱歉,二十六分的溫柔,謙謙地對乘客說聲:“對不起,車壞了,”接著用祈求的目光和近于哀求的聲調求乘客幫忙推車。實心的乘客幫著推車,司機則坐在車里擰著方向盤,抽著煙,心里在偷笑著,悠然的指揮著推車的乘客,就像趕馬車的車把式要喝馬一樣指揮者推車的乘客,不一會就把推車的乘客累成草雞子了,氣得直跺腳罵娘,司機在車里假惺惺的直說對不起,并哀求乘客再使勁兒推一回,乘客瞅著滿臉愁容的司機,甩手走人了。司機瞅著氣哼哼邊走便罵走遠的乘客,心里樂開了花敞開了笑,低聲罵傻逼,發(fā)動車接活去了。
? ? ? 雪從下午一點種開始下個不停,打車的人一個接一個,現(xiàn)在已是晚上八點多了,中午飯我還沒顧得上吃呢。真是太累了,腰酸背疼,腦袋轟轟響,肚子咕咕叫,將車停在郊區(qū)的路邊,從褲襠里掏出泡黃黃的尿,渾身一陣輕松后,即可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大口吞進肚里,那叫個舒服。緩緩勁,穩(wěn)穩(wěn)神。順便捻數(shù)捻數(shù)錢包里的錢。等把錢數(shù)清楚了,時才還昏昏沉沉的腦袋一下清爽了不少。心里明白今天的收入,身上的泛乏減輕了不少,確實不錯,能抵以往好幾天的收入。
? ? ? 感謝老天降下的雪,感謝老天照顧我們這些舔著車輪子吃飯的人。該回家了、該吃飯了。此時,妻子肯定在等著我回家一起吃飯,這已經成了她的一種習慣,自從我被下崗自謀生路,干起出租車這一行的那一天起,她總是在等我收車回家后一起吃飯,我不讓她等我,她卻說不見我收車回家,她也吃不下,等我回來她才能吃得的踏實,吃的舒心,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種習慣,可我心里明白得很,她沒有說出要等我回來吃飯的真正理由,可我心里清楚得很、清楚得很......。每每想到這些,我心里總是有種酸楚楚的說不清的感覺,——唉!——只能是一聲嘆息。
? ? ? 她也是被下崗了,也曾經是是中國紡織女工中的一員,也曾經是積極向郝建秀學習的有上進心的紡織女工,把自己的青春歲月全部奉獻在織機上的優(yōu)秀的技術女工人,如今只能在一家醫(yī)院做臨時病房清潔工。嫻熟的紡織技藝已離她遠去,像吹過的風,早已無影無蹤,像飄若的秋葉,早已隱如塵埃。而今伴隨她的只有拖把、抹布、“八四水”以及月底微薄的雇工工資......我們的兒子正在讀大學,正是用錢的時候,她自然明白我是家中的頂梁柱,當然,我更比誰都明白自己這根柱子絕對不能折了。
? ? ? 此時我又想起了她那張與她這個年齡極不相符的多皺的臉,我時時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安全也是我這根柱子中的基座。為了她、為了兒子、也為了我們這個猶如在驚濤駭浪中為求得生存而拼命掙扎前行小舟的安全,我會做到,一定會。
? ? ? 自己無數(shù)次的在心里對蒼天發(fā)誓。
? ? ? 車進入到城市的邊緣,路邊的燈變得多起來,樓群在黑夜里一團一團的,那每棟樓各個窗戶上透出的燈光,從遠處望去就像蜂巢,我們管那叫居民區(qū)。
? ? ? 市里明亮的路燈下,扎成堆的人在擺手叫車,雪,依舊飄撒不停,雪花糾纏著、絞擰著、紛紛揚揚的從天上墮下來,甩落在路面上,疊落在人們的身上。遠處看去就像電影中臥在雪地里隱蔽著等待出擊的志愿軍戰(zhàn)士,有所不同的是,他們在不停地抖動著,向行駛著的出租車揮動著他們的手,看起來像一群擁擠在一起蠕動著的企鵝。看著扎成堆的人,心里癢癢的想:那可就是錢啊,腳下的油門不由自主松下來,車速減了下來,眼睛不由自主的轉向扎堆的人群。
? ? ? “我們掙的是命,命比錢要緊啊”,妻子此時仿佛就在我身后的座位上對著我開始在吼叫,我一怔,打個激靈,每每在這個時候,每每在這種情況下,妻子的聲音總是奇怪的響起,她在對我吼,使勁的帶怒的吼著.
? ? ? 我自從干上這一行,我開始有些迷信了,我真的相信了冥冥之中有神靈的存在,可是為了掙到多一些錢供兒子上學,也的確掙了一些違背良心的錢,為這,我又不愿意相信真有老天爺?shù)拇嬖冢坪鹾ε掠幸惶欤咸鞝斆腿幌肫鹞襾怼D蔷蛪蛭覇艿模墒牵覅s又能為自己及時找出許許多多允許自己掙違背良心錢的理由,我心里又常常與那些缺了大德、壞了大良心貪了國家大大的錢財?shù)娜藖砗妥约罕容^,以此來聊以自慰,來寬解自己,意淫自愈。心雖惶恐卻又違心而行不止,自己總覺得與那些貪了國家大大錢財?shù)娜讼啾龋切┤耸谴笪祝约褐徊贿^是個小巫,而且還是個不入流的小小的巫。但是:人不因善小而不為,不因惡小而為之的古訓······唉——又只能是一聲嘆息。
? ? ? 不干了!不干了!收車回家,妻子肯定在等我回去吃飯。掛上停運牌,駛過一群群翹著腳招手似企鵝涌動的雪人兒,心中不知為何霎時漾出一種滿足和驕傲以及俯視眾山小的高貴的感覺來,腳塔下去不、油門加大了,頭昂起,車吼著,向家的方向駛去。
? ? ? 今天晚上的飯,“碗里要擦點油”了,”這句話只有我和妻子明白是啥意思,它是我的自嘲和調侃,意思就是要改善一下我們的生活了,今天的晚飯要上一個檔次,要吃點肉,見點葷腥,犒勞一下我們自己了。
? ? ? 因為,我們倆平時舍不得吃肉,從貸款買車的那一天開始,車貸,兒子的生活費,學費,就自然而然地框定了不允許我們每個星期吃一次肉。因為,車貸、學費、生活費都得從我們牙縫里摳出來。貸款購車時需要繳首付款,那時我家和其他的工人家庭一樣,工資低得很,工作多年像多數(shù)家庭一樣沒有多少積蓄。夫妻二人被下崗時單位只給了幾千塊錢的叫做買斷工齡費,我們也不知道這些錢人家是怎么算出來的,反正給了這些錢就讓我們走人了。后來單位破產了,被原先廠里的幾個領導出資買了下來,他們成了這個廠的股東,聽說自打廠子被原先的領導買了以后,就沒再虧損過,再后來,聽說他們把廠子搞得很好,個個都發(fā)了財。
? ? ? 我買車、首付款是必須交的,從吃上摳、穿上摳,積攢出來的那點救急錢,是遠遠不夠首付款的零頭。沒辦法,只有拿自己的臉當屁股用,求親戚,央朋友,拜同學,能求到的都去求,能央求到的都去央求,能拜到的都去拜,真是見廟燒香,遇庵磕頭。那些被求到的平時拔刀相助鐵哥們,那些被央求到的自己曾經幫助過的好朋友們,此時就像空氣中的游飄風,摸得著卻看不見。至那會兒,我才真正知道了啥叫,“上山擒虎易,開口求人難,”也真正懂得了何為世態(tài)炎涼,人間冷暖,“人貧鬧市無人問,家富深山有人尋,”這兩句我以前只知其語,卻不解其意,不甚明了的話,這會兒猛然間就無師自通了,太明白了,明白了寫這兩句話的人當時心境一定和我此時是一樣的,沒受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只要有這樣的親身經歷,他才能寫出這樣的話來,在寫下這兩句話時的心情和心境,我是最最能體會的到的,那人的心一定是酸楚的,一定是無奈的,一定是悲涼的,但一定也是全然都明白了這人世間的冷暖親疏。
? ? ? 想遠了,我趕緊把自己飄遠的思緒攏回來,把車駛向燒烤城。
? ? ? 今晚一定要讓碗里抹點油,已經給妻子去過電話,告訴她今晚要開開葷,要吃烤肉串,她在電話那頭的聲音里雖透著猶豫,可終究還是答應了我,我心里一陣的高興后便是陣陣的酸楚和悲涼,卻又一時找不到這酸楚悲涼的源頭。
? ? ? 她心里清楚我們倆已經近兩個月沒粘葷腥了,她在電話里反復叮囑我,只買豬肉的不賣羊肉的,說是羊肉太膻氣,她吃不來,我心里明鏡般知道她在撒謊。前年兒子放寒假回來,我們全家團圓飯,包的是羊肉餡的餃子,她吃的那個香勁,也沒說過羊肉膻,我趕緊答應并遵循她的提議,好堵住她的那張整日嘮叨著節(jié)約和勤儉持家的嘴,省的她再叮嚀我八萬遍。她在電話里告訴我家里已做好了飯菜,少買點肉串,買多了吃不了······
? ? ? 我不用猜就知道她做的什么佳肴:炒大白菜、要不就是炒青蘿卜絲。整個冬季里我們的主打菜,就這兩種。有時她給我烙摻了面的白菜餅和摻了面的蘿卜絲餅,油倒是放的比平時多些。今天提議買烤肉串,我心想,在我這種家庭經濟條件允許的范圍內,去心疼一下她,我知道她的午飯從不在醫(yī)院的食堂里吃,飯都是從家里帶去的,為的就是節(jié)省那幾塊錢。我雖然應承了她,但這次卻不能聽她的。我要買十串豬肉的,再買十串羊肉的,她吃羊肉的、我吃豬肉的······
? ? ? 燒烤城位于在體育場的東邊,以前是城中村,后來為修建體育場,計劃把這城中村全拆了,不知為啥,只拆了一部分,留下了幾個籃球場大的地方沒有拆,聽說是上邊沒錢了,還有的說是城中村有頭有臉人和政府管拆遷的人聯(lián)手,把不值錢的破房子定價定的高高的,又在房屋的面積上做了些手腳,有頭有臉的人得了便宜,管拆遷的人得了好處,兩者甚歡。還有小道消息透露說:先前預算的拆遷資金不夠了,后面的自然就拆不動了。
? ? ? 不管怎么說體育場是建起來了,比賽的項目,時不時的在這里舉行,特別是足球賽,因為這個體育場容納人數(shù)多,好多全國性的賽事也安排在這里進行,雖說男子足球給國內那些愛好足球的人,總是帶不來驚喜,可那些愛好它的人依舊像對自己的初戀的人兒那樣念念不忘,日日相思。因此,只要這里有足球賽事,那些念念不忘的愛好者們,一如既往的如螞蟻搬家向這里蠕蠕而來。而那些沒被拆遷的村民中有生意頭腦的聰明人,便在這里立起了燒烤攤。起先這里只有一兩家,讓人沒想到的是,生意特別的火爆,一夜之間在這里擺燒烤攤的人多了起來。原因是看完球賽的人們往往要在此一聚,發(fā)表一下各自對此場球賽的看法,抒發(fā)一下自己的觀后的感受,還要借著酒勁對剛才的那場球賽指點一番江山。各自借著酒勁著實地過一把自封的教練癮,以自認為清醒、理性、正確、公正的評判為開場,以微醉、中醉、大醉、混醉為結束。于是乎,在不少的攤位上時常發(fā)生由爭辯開始,相互謾罵隨其后,進而啤酒瓶亂舞,末尾一二零拉走的結束場面。
? ? ? 這里的燒烤生意的確火了,越來越多的人在這里支起了燒烤攤,成了這座城市里的一處“繁華”去處。為了便于管理,政府部門介入,并規(guī)劃了統(tǒng)一的攤位,收取統(tǒng)一的攤位費,工商部門在這里設了個值班亭,且給這里取了個靚名,體育場——燒烤城。
? ? ? 我把車朝著體育場的東門開去,哪里聚集著許許多多的燒烤攤,雖然每天從這里經過,可是誰家的烤肉好吃,我是真的說不上來,因為自己是平生第一次買烤肉串。不知道那家好-------不要緊,憑常識-----那個攤位上的人多,肯定就是哪家烤得好。
? ? ? 每個攤位都掛著迷彩閃爍的小燈,不同顏色的燈串標示出各個攤位的面積,那些正在吃燒烤的人一個個像遵守紀律的士兵,在各個攤位圈定的面積內可勁兒的狼吞虎咽推杯換盞,盡情享受和滿足著人的精神和生理上的需求。在各個攤位的入口處,各站這一個漂亮的美眉,隨著自己攤位上播放的音樂扭動著身子,用甜膩的聲音及熱情的笑顏向過往的行人介紹著自己攤位上的燒烤特色。
? ? ? 雪小了,攤位上為遮擋雨雪而支起來頂棚的兩側開始徐徐的流著水。我開車緩緩而行,正在尋找著一個既能停車且吃燒烤人多的地方。三五成群吃完燒烤的人們,見有出租車前來,便你追我趕的向我車的方向奔來,我一腳油門把車頭扎進了兩車之間的空地上,沒等下車,就有人敲窗:“師傅,走不走啊?”不走!不走啦!還沒吃飯呢!”邊熄火、邊回答、邊推開車門,跑到車前的幾隊人悻悻的挪開了。此時,在自己心中便有了些許的滿足和些許的膨脹感,從車里慢慢地抬腿,慢慢地伸個懶腰,慢慢地將身子挪到車外,慢慢地站立起來。
? ? ? 瞬時間濃馥烤肉的香氣彌漫著包圍了我,孜然、辣椒粉、和濃郁的羊油混合在一起的烈烈特有的氣味,硬生生的把我嘴里逼滿了口水,口水“滋溜”溢出了嘴角。“吸溜”一聲,我忙不迭地把它們吸舔、吞、咽回去,又忙不迭地把這滿口沁洇著烤肉香氣的瓊漿壓回到自己的胃里去,那些吞咽到胃里的口水和吸入鼻腔的烤肉香氣合二為一,它對腦神經起到了猛烈的刺激作用——像手榴彈猛地甩進了炸藥庫轟然爆炸一般——使得嘴里又不斷地爆滿了口水,又趕緊吞咽下去,就像頻臨餓死的人猛然看到美食大餐,而又無力挪動自己的癱軟的身體前去享受,唯有絕望相伴的那種感覺。
? ? ? 真是太饞人了,饑餓的戰(zhàn)鼓在肚子里擂得震天響。
? ? ? 把車停好,向一個滿滿皆人的攤位走去,在攤位前招攬生意的美眉,見我向她的攤位走來,十二分笑的臉上頓時又添加上了幾分。不僅使我想起了站街女接上客人時的那種笑。美眉忙顛著步子迎上來,殷勤地用軟手示意我行走的路線,樣子猶如日本餐廳門前的哈腰迎賓女郎,微弓著身子側倒行著,在前引路。正忙著結賬、收錢、發(fā)座號牌禿頭胖臉的老板,習慣性地向他收款臺前走來的我點頭并報以微笑,并故意拔高了聲招呼著:“先生,幾位啊?”“來十串豬肉的十串羊肉的,包好,我?guī)ё摺!彪S即又特地叮囑了他一句,”多刷些羊油。”老板正數(shù)錢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笑看了我一眼,“啊——”了一聲,轉動胖胖的禿頭,沖扎著早已看不清啥顏色圍裙汗流滿面的烤肉師傅鉚勁的吆喝了一聲,“豬肉十串!羊肉十串!多——刷——羊——油!”我明白老板笑看我那一眼和把多刷羊油四個字,用抑揚頓挫的腔調吆喝出來是什么意思,心明而不言明是我開出租車以來養(yǎng)成的習慣。老板收好錢,把已經用塑料袋套裹起來的二十串肉遞給我,說聲慢走,依舊是習慣性的點著禿禿的胖頭沖我笑著。
? ? ? 我出了攤位,向停車的地方走去,等來到我車跟前時,才猛地發(fā)現(xiàn)有個人站在我的車門邊,“師傅,麻煩您,幫幫忙,跑趟車吧?”“不去了,不去了!收車了,回家有事呢,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呢。”我低著頭愛理不理不耐煩的邊說著邊掏車鑰匙,“師傅求你幫忙吧,我多付錢,”“多付錢?”一聽這話,就知道是個會打車的明白人。我肯定不去,最多還是掙加價的錢,要是這會兒拉你,滿大街有的是等車的人,我早就拉人走了,還跑到這里來拉你?心里想著,口氣無比堅定地說“對不起!不去了,家里等我有事呢!你再找別的車吧。”我嘴上說著,心想::找別的車,再過一小時你也找不上啊,今晚十二點以前甭想搭上車,“師傅,我知道你很辛苦,我家里出了急事,非得今晚干回去,就算求你給我?guī)蛶兔Π桑俊睕]等我開腔,他就拽拽我的衣袖,右手捏著幾張票子往我的手里塞,我瞬斜眼掃瞄了一下,心敞亮了——至少不低于六張“毛爺爺,” “你要到哪里去啊?我真的有事,你、你找別的車不行嗎?”我嘴上依舊是不樂意,可口氣軟緩了許多,不像剛才那么堅定和不耐煩。雖說他手里捏著的幾張“毛爺爺”對我有著巨大的誘惑力,如狼盯住了一只幼小的羊。也像貓兒聞到了腥。但是,我首先要弄明白他要去哪兒,這幾張“毛爺爺”合不合算。“去張新鎮(zhèn)。”那男人趕忙陪著小心回答,我心一喜,有數(shù)了!到張新鎮(zhèn)就是狠加價,往死里宰,最多兩張“毛爺爺,”這人出了六張啊,今天算是碰上有錢的主了。心在涌動而面不改色,強捋直了舌頭,卻依舊有些僵硬的問道:“哎呀,你說你,我真的是有點事,要不......就......我......”我再撒點餌,抻一抻,看看還能不能再往上抬一抬。這是我多年練就的鈍刀子宰人欲擒故縱獨家密功。心中的堅定信念卻是;這半咬鉤的魚兒是絕不能讓它脫鉤地。
? ? ? 果不其然,大魚真上鉤了,那男人又從兜里掏出兩張來,摞上,塞進我的右手里。“師傅,這樣行了吧?”他說話的聲調里依然帶著求我的意思。壓住心里的狂喜,心想:我的天啊,八張“毛爺爺”啊。這一趟足足頂我平時幾天的收入啊,我剛想張口應承他,驟然間妻子那狂吼的聲音,就像炸雷猛地在我的耳邊炸響:咱干這一行掙的是命,不是掙的錢。頓時,心里那股火烘烘的勁,瞬間就像猛地被一瓢涼水澆塌塌了。
? ? ? 我們這一行的許多凄慘的事,即刻像看過的電影那樣在我腦子里一幕幕上演了。和我同時干出租車的朋友,已有好幾位都為了掙這危險要命的錢,出了事,搭上了命。
運達公司的葛三利就是晚上拉了一個愿意多付車費的人,被人用刀捅死了,車也被搶走了。尸首一個月后,在山東的一個縣城的臭水溝里找到的,車被扔到了安徽,這個案子至今沒破,據(jù)說是流竄作案。還有就是我那個公司的外號叫超兔子的魏曉明,車開得又快又穩(wěn),且人高馬大混粗混壯的,也是晚上接了趟遠活,再也沒回來,一種說法是拉上販毒的了,另一種說法是拉上吸毒的了,車子也是在外省找到的,燒得只剩下漆黑鐵架子了,至今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 ? ? 葛三利家里倆孩子,一個是五歲聾啞女兒,一個是三歲小子,媳婦是農村來的,在菜市場擺攤買菜,起早貪黑累死累活的,爹娘都是農村的,身體都不好,葛三利死后這個家就塌了天。
? ? ? 超兔子魏小明也夠慘的了,兒子正在上大學,老婆也是被下崗的,在一個飯店里刷盤子,一月掙不了幾個錢。兩人掙錢一邊供著上大學的兒子,一邊還著買車欠的債,魏小明被下崗的那一年都四十歲了,他咬著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學了駕照,像我一樣抽筋扒皮的求爺爺告奶奶,拿自己的臉當腚用,才借到了買車的首付款,他這一出事,家里就像遭了雷劈——全糊,老婆瘋了,兒子退學了,剛剛讀了一年半的大學,前程全毀了。兒子從此就要撐起這個家,要學會他這個年齡本不該做的事情,要照顧他那瘋了的母親。
? ? ? 唉!我真弄不明白,像我和魏曉明這樣的人,本來都在國家的工廠里好好的工作著,從沒偷奸耍滑,都是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聽從領導服從安排,從不多言也不多語,不知為啥,突然有一天就給了我們幾千塊錢叫我們回家了,叫我們去自謀生路了,后來我才知道,這叫下崗分流減員增效。哎____只能又是一聲嘆息,
? ? ? 假如魏小明不被下崗,他可能這一輩子會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國家的工廠里度過,平安的退休,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了此一生。他也不會去抽筋扒皮的求爺爺告奶奶,拿自己的臉當屁股用,去向別人堆著笑臉低頭哈腰地借錢,也不會為了能早些還上借的債,為了兒子在學校能安心的學習,為了自己將來的希望,起早貪黑而冒著不可預知的危險拿自己的性命去拼錢,不顧忌自己生命的安全去拉很晚的活了,也許就不會出事了,也許就不會生死不明了,也許就不會讓自己的老婆瘋掉了,也許就不會讓自己的兒子退學了,也許就不會......可能還有許許多多的也許就不會吧?
? ? ? 減員增效——魏曉明這回可真是為國減了員,為國增了效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天會為國減了員,為國增了效。假設我真有那一天的話,我定要堅持到國家出臺對遇難出租車司機家屬有巨大撫恤金補助的那一天,再去為國減員、再去為國增效,我絕不能讓我的妻子瘋掉,絕不能讓我的兒子退學,也決不能因為我把這個猶如在巨浪翻滾的大海里拼命掙扎的小舟般的家庭給沉沒了······我······
? ? ? 激靈靈,不由我打了個冷顫。“師傅咋樣?錢不少了?”我呆想的功夫,竟忘了在我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我凝住神、屏住氣,用我練就的出租車司機的辣眼,借著燒烤攤那一串串閃爍的的燈光,狠勁的打量著這位站在我眼前的男人,微胖,比我矮半個頭,面部干靜無橫肉,兩眼有神但無狡詐之光,再瞧穿著打扮,灰色的呢子外套,腳穿半高腰黑色皮棉鞋。前身無明顯得突兀之處(這是觀察有無兇器),沒戴帽子頭發(fā)有些卷曲,“師傅,拿者、拿著,就算幫個忙吧!”這會兒我心里琢磨著:就他這體格要是和我交起手來,占上風的絕對是我。(只要他不用槍)慢慢地接過那八張“毛爺爺”。“既然你都說到這份上啦,我就做個好人幫你這個忙,我先打個電話告訴家里一下。別讓人家等我了”我心里舒坦著、美著,還讓他感到我是個熱心幫助人的人。“好!好!好!太謝謝您了,那太麻煩你了師傅,今天這車太難打了,”他再次強調車難打,話里話外透著對我的再次感謝。
? ? ? 我撥通了妻子的電話,告訴她,我正在去張新鎮(zhèn)的路上,送完這趟客人立馬回家,妻子電話里顯有些生氣,我趕緊安撫寬慰了幾句,她又叮囑我在路上開慢一些,她等我回家吃飯,我連連應承。我打開對講機,開始呼叫著幾個同行弟兄,告訴他們我現(xiàn)在要去的地方,他們和我開著玩笑,有幾個人在對講機里笑著沖我喊,他們有的拉的客人也是去張新鎮(zhèn)的,和我是一個目的,并吆喝我開慢些,在那條路上一起走,并且和我相約這趟回來就不干了,找地方喝酒去。和他們打著哈哈。我們彼此心知肚明,這是按照我們這一行里自定的潛規(guī)矩:夜晚拉人出城去郊區(qū)抑或去較遠的地方,一定和幾個好朋友打打招呼,故意說給坐車的人知道,在他要去的路上還有幾個人在同行,即使真拉上了壞人,他聽了剛才的通話,他也不敢貿然有所動作。其實,我們彼此都心照不宣:這是在虛張聲勢,在敲山震虎,在“”喊山——”。“喊山___”就是和對方干仗時,有實力的一方只叫陣吶喊,并不真動手開打,意在震懾對方,做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而我們這叫假“喊山,”只能叫_____慫人自壯慫人膽。
? ? ? 男人上了車,一屁股坐到了后排。我一怔,用試探的口氣讓他:“師傅,你前排座吧,前排暖和。” 我故意向副駕駛的位子上讓他,隨手開了頂燈,將后視鏡調好角度——能把后邊的范圍看到最大限度——順手把每天放在駕駛座邊的那根短鐵棍摸了一下。“不用了,我坐后面挺好,你車里不冷。”他口氣隨和的應著,“啊,那好,隨你便。”我發(fā)動車,打開暖風,又將厚厚的棉衣脫下來,墊在靠背上。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靠背里墊著一層薄鋼板。
? ? ?找到手套,在戴手套的無意間通過后視鏡,看到那人正向車窗外望著,此時,他左眉毛梢上有一顆豆粒大的黑痣在燈光的照耀下,非常顯眼。去張新鎮(zhèn)的方向也得從體育館的后門繞出去,我開著車朝哪個方向駛去。“師傅,麻煩你一下,到體育館后門停一下,我接個人。”那人在后面說話了:接人?我心里一顫,一種不好的兆頭涌上來。“你還要接人?不是你自己走?還接啥人?”我口氣里透著不滿意和警惕,下意識地彎腰伸手去摸車座下的鐵棍。“接我表妹,她有急事著急回家,要不我也不到燒烤城來找車了。”他用極平靜的語氣在后面解釋道,“師傅,你不用緊張,我不是劫匪,我是良民,哈哈哈。”他已經從我的問話里聽出我的緊張,在后面用開玩笑的口氣說。“不是緊張,我還以為就你一個人呢,”我支應著,心里在說:好人壞人又沒寫在臉上,在你沒下車之前我肯定不把你當好人,這是出租車司機的原則。
? ? ? “出來吧,我打上車了,從后門出來啊,帶著要用的東西。”身后的男人在打電話,“討厭,你就忘不了帶那個。”女人的聲音。雖然電話里對話的聲音很小,可憑我多年練就的出租車司機猶如靈貓般聽力的耳朵,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 ? ? 剛把車停在體育賓館的后門,一個用大圍巾包裹了頭并且戴了墨鏡的女人幽靈般飄閃了出來,后面的男人極快推開車門,女人像看不見的風一般飄進了車廂。“走吧師傅,路上不用急,慢著走,沉住氣開,安全第一啊” 憑我多年的經驗,這小子說話還打點官腔。
? ? ? 我把車調頭駛出了體育賓館。“咋才打上車啊?車就這么難打啊?當慣了老板,坐慣了車,連車都不會打了?“嘿嘿嘿”女人的嬌笑里含著半真半假的責怪聲從她的大圍巾里冒出來,聲音里半透著嬌氣,“慢著走,慢著走.....”男人嘴里說著,張開雙手把飄進來的女人迎進懷里,“慢著走,慢著走,永遠改不了你那老家土話!”“那應該咋說?”“應該是慢著嗲,慢著點,教你多少會兒呢!”。女人身子歪在男人的懷里,一邊糾正他的話一邊拽下頭上的圍巾,借著車外路燈散射進的燈光,后視鏡里是一張白凈的臉和那臉上高高的鼻梁,還有那左唇上一顆極為明顯地黑痣,一個眼角有痣,一個嘴唇上長痣,真是開門夾著X——巧啦,心里想著。
? ? ? “滋滋滋” 的吸吮聲,從后面?zhèn)鬟^來,我平靜地開著車,心里一點蕩漾的感覺也沒有,這種事見的多了,比這還露骨的也有。我此時伸手又摸了摸衣兜里的那八張“毛爺爺”,一種美滋滋漾上心頭_____這才叫個美.
? ? ? ?男女的這種事,我們出租車司機見得多了,下三濫的事有的是。不由讓我想起出租車司機常去吃飯的飯館,也就是出租車司機開“新聞發(fā)布會”的地方,各種關于出租車上發(fā)生的奇事、怪事、驚事、倒霉事,都會在飯館吃飯時間統(tǒng)一的發(fā)布,大伙一邊吃飯,一邊饒有興致地發(fā)布著各種發(fā)生的悲喜“新聞”:悲的是xxx公司的誰出了車禍,xxx公司的誰被搶劫了,xxx公司的誰被騙了,xxx公司的誰不小心拉上了吸毒的,被公安局把車扣了,不論咋解釋,到最后還是被罰了五千塊,才放了車。 稀奇的是某某司機拉了個“小姐,”到了目的地“小姐”說沒錢,司機就不讓“小姐”走,“小姐”就脫下自己的褲子讓司機干一次,以此抵賬。出租車司機們雖說閱人無數(shù),個個能言善辯,嘴上功夫了得,可從沒見過這陣仗,立時嚇得老鼠見貓般躥跳進車里,一溜溜地冒煙不見了。圍坐在一起吃飯的司機們聽后,都哈哈大笑起來,說是瞎編的,有的司機插科打諢說:要是自己的話肯定的把那個“小姐”給上了,不上白不上,反正她是想耍賴了,先快活了再說。一旁的人提醒說;可別那么辦,你要是真的把“小姐“上了,你就有證據(jù)留在她身上,反而被”小姐“抓住了把柄,她會反過來咬你一口,你就會花大冤枉錢了。還不如花錢去找個小姐辦那事安全得多,在座的司機都說他分析得對,不能上那個婊子,婊子都是拔x無情的壞女人,還是跑了的對,司機們嘰嘰喳喳。各自發(fā)揮著自己的高見。
? ? ? 干在出租車這一行里能接觸到社會中的各色人物,,能聽到一般人聽不到的事情,出租車司機們把自己的出租車戲稱為——人鬼屋。
? ? ? 因為,上至廟堂之尊,下至江湖賤民,以及五行八作都有時會坐到出租車里來。有人可能說:江湖賤民、五行八作會坐出租車,這可信。要說廟堂上的達官貴人也做出租車,人們是萬萬不信的。因為,現(xiàn)在的出租車就是過去人力車、黃包車。就是最早的引車賣漿者中的引車的那一類人。官家人員們有公家車坐著,腰纏萬貫的老板們有自己配有保鏢的高級轎車坐著,他們能坐出租車嗎?你還別不信,他們還真會坐,為啥? 官員們做許多只想讓自己知道而又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的時候,他們就會坐出租車,這樣就隱秘,保密性高,辦起事來就方便得很。出租車司機不認識他們,出租車司機也不管他們是誰,不管他們是張三李四和王五,只要給錢了就拉,要是多給錢了,那“服務質量”就大大的提高,那就拉的更歡暢。
? ? ? 假如老板們養(yǎng)個小三、喂個小四、藏個小五,怕原配知道,又怕走路了風聲,再怕自己的車被原配雇的偵探跟蹤了,原配和自己鬧將起來,壞了自己在社會上的名聲,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坐這有失身份的出租車才會有安全感。同樣,出租車司機也不管他們是誰,不管他們是王五李四和張三,只要給了錢就拉。
? ? ? “滋滋滋”的吸阭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抽泣聲,“咱倆算是咋回事?不明不白的,我真的不能再見你了,我感覺老岳好像知道咱倆的事了,”女人的聲音里有些顫,“你不用擔心,老岳我已經暗示過他了,他不敢找你的麻煩,公司馬上就調整,昌明公司的董事長就讓他來坐。” “明明也大了,開始懂事了,我就想讓他只知道老岳是他爸,你以前答應過我的,”女人的聲調有些高了,接著又低下去,估計男人肯定做了動作制住了,“唉!”重重的嘆氣聲是男人發(fā)出的。" 好吧,我答應的你事,我絕不反悔,” 抽泣聲又響起,那么細,那么慢。像絲絲細雨。“別哭了,都是命,但是,我恨你媽,她太勢利眼了,真是狗眼看人低。”胖男人的話音低卻沉重。“ 她那能想到你有今天?你那會兒就是窮,” 那女人聲音低且傷感,“我不該一賭氣走了,把你撂下,” 男人話里透著歉意和追悔,“我要不是聽到你為我死過一回,我是永遠不會回來的,為了你我才回來了,我要和你說個清楚,給你我真心的交代,” “不要你有啥交代,你要是心里真的有我,真心的喜歡過我,從明天開始到永遠,咱倆不再見面了。”女人的聲音高起來又低下去······
? ? ? 雪下的小了,雨刮器上的積雪被吹風口吹出的暖風融化了。"老岳是個好人,在我快死的時候是他救了我,是她幫我活到了今天,我不能再作對不起他的事了,你想要的我都給了你,我想要的你也都給了我,我倆的情債兩清了。你有家、有孩子,有社會地位。不能為了咱倆那段感情就毀了各自的家啊。"聲音很低,我已然能聽到“嚶嚶”抽泣聲。
? ? ? 雪不下了,停了。車還在往前行駛著,車輪壓在積雪上發(fā)出“嘎吱吱”的聲音。
? ? ? “那好!我聽你的,我把老岳的公司還給他,我也準備把公司總部遷到省城去,今后.....今后.....我也許不會再來這個城市了。唉___什么事業(yè)上成功了?不就是有幾個錢嗎,在感情上我覺得我是個乞丐。”男人的聲音傷感蒼涼且低沉,“你啥都沒失敗,你已經得到了我的心,你應該滿足啊,” 女人往后的話聽不清楚了,她肯定繼續(xù)的往下說,我那靈敏的出租車司機耳朵聽不見了。“今世不能相守,來世相擁吧。” 是男人的無望又無奈的聲音。
? ? ? 你他娘的偷人家老婆還帶著做詩呢,我在自己心里罵著。
? ? ? 后面?zhèn)鱽砀O窸嗦嗦衣服揉搓的聲響。
? ? ? 張新鎮(zhèn),乍一聽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其實,它并不是一個鎮(zhèn)。它的全稱是:張新鎮(zhèn)高科技開發(fā)區(qū),不是像陌生人想象的那樣是個鄉(xiāng)村僻壤,它是這座二線城市里唯一的開發(fā)區(qū)。之所以叫張新鎮(zhèn),是因為這個開發(fā)區(qū)是在張新鎮(zhèn)這個鎮(zhèn)上發(fā)展起來的,張新鎮(zhèn)是本地的人的老叫法,本地人習慣叫它原名,稱呼它為開發(fā)區(qū)的多數(shù)是外地人。
? ? ? 這里除了遍地的高樓工廠以外,早就是幾處星級賓棺。這里的外企多,老外自然少不了,“師傅,去鳳凰賓館,” “好的,” 我應著男人的話,把車往西二路開去,繞過會仙路和鵲橋路一直向南。
? ? ? 鳳凰賓館就在開發(fā)區(qū)得最南邊,因為它靠近不遠處的一個工廠,來開發(fā)區(qū)賓館住宿的人到鳳凰賓館來得少,入住率比不上其它幾家賓館,但是它也是四星級的賓館,各類設施哪一樣都不比任何一家的差,我也來過幾次。
? ? ? 在鳳凰賓館門前停下來,借著車窗外的燈光,看見大堂里的門童朝我跑過來。必恭必敬打開車門,用手遮擋著車門上面,男人和女人鉆出車,男人用手攙著女人的手臂,女人偎靠著男人的右肩,兩人小心翼翼的,虛踩著地上厚厚的積雪往旋轉門挪移過去,門童扭過身來,沖我眨一下眼,鬼笑了一下:“師傅請等一下,有提成。” 臉上又露出詭異的笑,扭身朝旋轉門跑去。我明白他那笑的意思。心中暗喜___又有一份收入。
? ? ? 各個旅館為了爭生意,對出租車司機有拉客獎勵的不成文規(guī)定,每次給賓館送客人,賓館都根據(jù)旅客入住房間的價格高低和入住人數(shù)的不同,返給司機不同的現(xiàn)金提成,為的是讓出租車司機多往自己的賓館送客。賓館的門童也很積極地通知司機賓館有沒有提成,為的是司機拿到提成后,會分給他們一點信息提供費,他們也就樂此不疲。
? ? ? 在車里點上一支煙,搖下一扇車窗。耐心的等待門童前來叫我。大約十幾分的時間,門童從門里出來,朝我招手。我知道男人和女人已經入住了,掐滅煙,一溜小跑著過去。大堂的服務員讓我在提成記錄本上簽過字,遞給我八十元,門童親切的將我送出旋轉門,我順手將一張十元的鈔票塞進他的手里。
? ? ? 從開發(fā)區(qū)出來,徑直向東,路邊的燈越來越少。車開上了郊區(qū)的路面,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車燈所照之處——盡泛白光,那是雪的反射,在這黑的夜里燈柱所照的距離是那么近,車只能慢慢地向前行駛著。突然間,此時的我心中徒添了不知何來的憤憤,開始恨這黑黑的夜,的確是它阻擋了我行駛的速度,此可,我只想盡快沖出這黑暗,回到那個能給我在寒冬中行走多時極其盼望得到溫暖和賴以生存的家。我毅然開啟了遠光燈,兩束雪白的光柱,從車頭竄射遠方,像黑漆漆的黑板上驟然劃了兩道煞白煞白的漆,直潑刺向黑夜的遠方,我猛踏油門,發(fā)動機咆哮著像發(fā)瘋的雄獅。驅動著車身狂勁地向黑黑的夜沖去.....。.
? ? ? ?五年后,我到省城海濱市參加外甥女的婚禮,那次婚禮至今讓我不能忘懷。這婚禮上的種種細節(jié)至今刻骨銘心,甚至比自己兒子婚事上的種種細節(jié)都記得清楚,可能這一輩子都會銘記在心里、爛在心里了,對任何人都不能談起。
? ? ? 外甥女在濱海大學碩士畢業(yè)后,留在了濱海工作,單位單位是一個五百強第私企,甥女不只是人長得漂亮,學歷高,更是在工作上出類拔萃,不幾年的功夫就進入了公司的高管層。此時,恰好公司董事長的兒子從外國回來,接他老子的班,董事長就安排了我外甥女做了他兒子的助手,一來二去兩個年輕人就戀愛了。當然,這些都是我妹妹告訴我的,起初妹妹堅決不同意,原因是門不當戶不對。像我們這種普通人家咋能和那么有錢的人家結親呢,娘倆就杠上了。外甥女便把男朋友帶回家,意思是:人讓家里人看看,同意是他,不同意也是他。妹妹沒轍,只好點了頭,又過了一年就宣布結婚。我作為娘家老舅理所當然前往。
? ? ? 濱海市最高檔的酒店,酒店中最高檔的菜肴和最高檔的酒水,濱海市電視臺最有名的主持人,濱海市從沒見過的婚禮車隊(我聽一旁看熱鬧的人在說)浩浩蕩蕩。我這個被下崗后又干上出租車司機的人,哪里見過這種陣勢,只有懵里懵懂的聽人家的安排,直到那天才知道啥叫有錢人。
? ? ? 酒店被全包下來了,在酒店的大堂中迎客的是外甥女的公公婆婆帶領著她們小兩口。酒店有多高級,我這種人形容不。.絞盡腦汁,在我所學過的且能記住的所有的贊美詞中,好不容易找出了____金碧輝煌____四個字來。
? ? ? 我是第一次見外甥女的公婆,婆婆慈眉善目,穿著紫紅色的旗袍,從面相上看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這是根據(jù)我干出租車這一行練就的觀人的經驗得出的,公公胖胖的,稀疏的卷發(fā)被整理的有條不紊,在大堂燈光的輝映下,泛閃出星星點點的光,在他身后站立著兩位有鷹一樣眼睛虎背熊腰的年輕人,四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停地環(huán)視著四周,以及前來和胖胖的董事長握手的人。他們老兩口對我們的到來表示出了應有的熱情,彼此握手寒暄著,在我和這胖胖的董事長對視的一瞬間,我忽然覺的與他似曾相識,卻又一時難以憶起,想回憶卻又渺然消失。可能是我那異樣的眼神帶動了我的面部表情的變化,四只鷹眼立馬從董事長身后齊刷刷的勾緊了我。
? ? ? 一直陪伴娘家人的專職人員將我們引向宴會廳,身后立刻涌上一批又一批的前來祝賀的人。
? ? ? 我一邊向宴會廳走著,一邊不停地在想:自己肯定在哪里見過這個胖胖的董事長,到底是在哪里見過呢?直至走到宴席旁也沒有翻出已埋的記憶來。隆重的婚禮開始了,悠揚的婚禮進行曲響起來......我還在以往的記憶力亂倒騰,可就是倒騰不清楚.,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 ? ? 開席了,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歡聲笑語。我在應酬著,說著在這種場面上該說的話,可是腦子卻一刻也不肯停下來的在倒騰,總是在努力的回憶搜索著:我到底在哪里見過這胖胖的董事長呢?董事長在臺上向大家講話、敬酒,說了這種場面上該說的話,然后從臺上走下來,端著酒杯朝我們娘家人的席桌走過來,我們是娘家人,是這場婚宴主角。公公婆婆理應前來敬酒,在婚宴上陪我們的是公司的副總們,見董事長過來,幾人立馬都齊刷刷的站起來,胖胖的董事長用手示意他們坐下,此時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雙手捧著托盤,側著身子遞過來,銀質的酒杯里已倒?jié)M紅酒。董事長首先舉杯,把在大廳迎接我們時的熱情話,此時,又換了一種表達方式講出來,并且首先自己舉杯一飲而盡,他的那些副總們個個面帶微笑緊跟著一飲而盡了,我們娘家人也隨著一飲而盡了,大家都一飲而盡了。
? ? ? 大家高興著說笑著,幾個副總向我們娘家人介紹說:董事長是滴酒不沾,今天破天荒的第一次,董事長真是高興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介紹著,董事長寒暄著,示意我們大家坐著,他要到單間去應酬那里的客人,我們娘家人說著:隨意、隨意.笑臉相送。幾個副總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眼睛都跟著董事長走去的方向望去。
? ? ? 一直在沉思的我猛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我一時又難以確定,然而,又確確實實的胖胖的董事長的那張臉,就像一顆圓圓裹著魚鉤的魚餌,游移在我記憶的深海里,在游蕩著,在勾釣著記憶深海里的我需要的那一片段。
? ? ? 交杯換盞情意未盡,董事長此時又向我們這桌走來,我知道酒席該結束了,我作為娘的"領導"該發(fā)話了,我正要提議干完這一杯,大家的情誼以后再續(xù),來日方長。董事長寒暄著提議再干兩杯才能盡興。我只好依從,兩杯過后,大家隨便,讓酒不讓飯。
? ? ? 婚宴結束,胖胖的董事長和慈眉善目的夫人,陪著我們走出酒店的途中,我們笑談著寒暄著,可我的眼睛卻時不時的去掃描著他的那張似曾見過的臉,一直在記憶深海里我需要的那個片段終于被鉤住了:難道是?不可能......卻又好像是.......。市我頓時心海翻涌倒騰的思緒巨浪翻滾的經是一顆在我腦海中逐漸放大的黑點。
? ? ? 送我們回家的車輛已經等在大堂的臺階下,勤快的司機跑過來,臉上堆著尊敬的笑,用戴著白手套的手,一邊輕輕的將車門拉開,一邊將手扶在車的門上面。“請上車、請上車、請___請······”董事長微笑著謙卑的伸手示意請我們上車,我們娘家人就像護送出塞遠嫁的皇帝的女兒的衛(wèi)隊一樣,完成任務后即將返回時的樣子魚貫而入的蹬到車中,胖胖的董事長站在車旁,微笑著在向我們揮著手,又親自走到司機的身邊叮囑道:“小陳啊。路上慢著走,慢著走啊,安全第一,不著急,慢著走。” 我恰好坐在副駕駛上,胖董事長那句囑咐司機的話,清晰而轟然如開炮般炸進我的耳朵,震蕩著我的耳鼓:慢著走!慢著走!慢著走.......。多么的遙遠飄渺模糊而又熟悉的話語。此時,仿佛又是那么的清晰貼近且實在。我的腦海的那個一直在游蕩的魚鉤,驟然間,就像勾住了一副時才還模糊而此時卻非常清晰的畫面,那張胖胖臉上的左眉角上的那顆黑痣依然在,依然黑·······慢著走!慢著走!慢著走的用語習慣。我的腦海即刻完成了一本清晰地畫冊,我的思維就像一只手,急促的在里面翻閱開來,一章章、一頁頁是那么清晰逼真······
? ? ? 記不清是哪一年,卻依舊清晰記得那個飄雪的夜晚,那飄香的羊肉串,那八張“毛爺爺”,那左眉角上的黑痣的胖胖的男人,那用大圍巾遮住了頭的女人以及女人左唇上那顆明顯的黑痣還有那_____慢著走.
? ? ? 我將目光立即甩向一直跟在胖董事長身邊的董事長夫人——那張白白的沒有絲毫皺褶的臉看去,敦厚的嘴唇上是淡淡的唇膏___沒有黑痣。董事長和夫人走到我們的窗前,我和她們二人握手的同時,用我那多年開出租車練就的那雙鷹眼,再次精準的從董事長夫人的臉上掃過,:沒有,絕對沒有,百分之二百的沒有——董事長夫人上唇沒那顆黑痣|——確確實實,千真萬確。而胖胖的董事長左眉角上的黑痣依舊在,依舊黑。
? ? ? 我的心猛地往上一提,渾身的汗毛一炸,絲絲的涼氣通過擴張開來的毛孔竄進我的身體,我禁不住搖抖了一下身體,:他舅舅!你沒事吧?是董事長夫人關心的問,我趕忙回答:沒事、沒事,多喝了幾杯,多喝了幾杯。我一邊答著,又一次去注視那張臉,是善良,是慈祥,是賢妻良母型的女人。這可憐的女人,我心想:有錢人的女人比沒錢的女人,真的是很幸福嗎?我不知道為啥突然冒出這種想法。
? ? ? “舅舅,再見,”我的外甥女臉上漾著滿足幸福得意地笑,從窗外向我招著手,我揮手應著。臉上也笑著,看著外甥女那張笑滿了的臉,我的小心臟猛地往嗓子眼上竄了幾下,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了幾種不可名狀的念頭。最后一個只剩下了一個默默的祈禱。
? ? ? 唉——愿孩子能遇到的是一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
? ? ? 賢妻良母,是古代的圣賢對中國女人的最起碼的道德要求,可是對中國的男人們,圣賢個個都啞然了。床上小人床下君子,對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來說,最貼切。
? ? ? 我——販夫走卒一個,懂不得許多圣言賢語大道巨理,只知道娶了自己想要的女人,就要對她好,就不能背著她再去和別的女人相好、鉆被窩。
? ? ? 鬧不懂,真是鬧不懂。
? ? ? 唉!——真是燒腦子,只好嘆息,又是長長的一聲。
? ? ? 又是一個飄大雪的冬夜,又是一個出租車發(fā)財?shù)囊雇恚质墙恿艘粋€前往張新鎮(zhèn)的客人,又是一個胖胖的卷發(fā)的男人,又是給了八張“毛爺爺”。真是蹊蹺。拉的又是一個左眉角上有痣的男人。
? ? ? 依然是在體育場賓館后門,依然是接上了一個將圍巾緊裹了整個頭而難見其面的女人,依然是像風兒一樣飄進車廂里來。唯有不同的是,不一樣的調笑聲,不一樣的傾訴聲,不一樣的嘆息聲。
? ? ? 依舊是哪個門童,依舊是等待提成,依舊是給了門童一張鈔票。
? ? ? 在那個漫天飄雪的夜里突起變化的是,當我將車頭掉轉過來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車燈,變得的幽暗起來了。
? ? ? 此時,雪越下越大了,仿佛成坨成坨的從天上墮下來,茫芒的雪不知從何而來,它混攪了整個黑夜,使得整個黑夜不再是黑夜,它幾乎已經把這黑夜攪成了一個全新的白晝,攪成了一個混沌霧化的白晝,在這個白晝的夜里,即使再耀眼刺目的車的燈光也會顯得暗淡起來,即使再明亮的眼睛也無法從這白晝的夜里看出絲毫的微塵。似乎世界上任何的骯臟丑陋對它難以形成些許的侵害,它應該是一個明晃晃天地真干凈的世界。瞬時間,處在這白晝夜里的我是那么不適應,我即可打開了遠光燈,在這強光的照射下,車的四周仿佛立馬變成了耀眼刺目白銀的世界,陡然覺得自己在這白銀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然而,不管怎樣暫時的迷失,我心中家的位置始終是永遠不會迷失的,我猛踏腳下踏板,狂轟油門,發(fā)動機發(fā)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嚎叫聲,那兩條煞白煞白的燈柱宛如兩把出鞘的利劍,泛著戳目的光,齊刷刷刺向前方,仿佛前方有吸光的磁場。
? ? ? 我沿著劍峰所指,狂奔而去.......我心明白,那不遠的地方就是_____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