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已開,汝可緩緩歸矣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 ? ? ? ? ? ? ? ? ? ? ? ? ? ? ?--------蘇軾《望江南*》

我有一個朋友,他每年固定時間在QQ空間發說說,每年固定發二十四次。時間一到,他就會出來發一條說說,從不錯過,就像青蛙冬眠醒來一樣不會錯過時機。

你猜的沒錯,他發的內容離不開這四句:“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倍墓潥饩褪撬恼f說內容,毫無新意又從不重樣。時日久了,朋友的動態便成了一種無形的規矩,若逢節氣,不見他的動態,反倒如節氣沒來一般。

如今清明已至春意正濃之時,這幾日點開QQ空間點開朋友圈,滿滿的春花春草春山春水春風春日春滿面。刷完一波又一波,貼完九張又九張。看來看去,越看越無感,越看越感到美則美矣,毫無情感。因我不在春天里,一年四季夏天的地方無法體會等待一冬之后對溫暖和生長的欣喜,無法體會經過蕭條沉悶之后,對鮮艷和靈動的珍惜和憐愛。

寒食已過,清明至。因為住在山邊,這幾天多見人上山掃墓,哀思之情溢于言表。加之天氣多陰沉大風,不免想到許嵩的那句歌詞:又是清明雨上,折菊寄到你身旁。從前只是聽歌,如今應景是清明,細品那歌詞,又哀傷了幾分。

正當情緒漸漸下沉無法抽出的時候,腦海里浮出蘇軾《望江南*超然臺作》中幾句: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內心有些開朗: 這個節日也是代表著一種開始呢,所以應該積極向上才對。 “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凈。故謂之清明。”自清明后,天氣穩定以晴暖為主,原先春天是飄忽不定的,此節氣后,便是穩穩的幸福了。

心中這樣想著,但仍不免有種“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的失落。

昨天傍晚下班,一個人騎車走在路上,天還沒有黑,只是微微暗了一點。有輕輕的風迎面,我走著帶著一天的疲憊和歸家的輕松,看路旁的椰子樹三角梅都在紛紛后退,思緒在腦海里漫無目的地飄蕩。下一秒,一句被遺忘許久的含情脈脈的話,浮現在我眼前,心也在瞬間被擊中,溫暖溫情希望幸福力量許許多多積極的感情都涌上心頭只為這一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從那一刻,好像這個節氣被點亮了,原本籠罩著的哀傷氣息被溫情不知不覺地取代了,好似隨風而來,潤物無聲。寥寥數字,綿綿情意宛如春草, 更行更遠還生。心中默念此句,原先美則美矣毫無情感的春花,一剎那間被飽蘸濃情的畫筆渲染,濃得化都化不開,熱烈又溫和著。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似是詩句,又像是關切愛憐的囑咐。滿含著期待,又呵護著你的心愿。從前只讀句子,如今讀到了背后的故事,更覺暖人心靈。

五代十國時,吳越王錢镠(liú)的原配夫人戴氏王妃,年輕時初嫁給錢镠之后,跟隨錢镠南征北戰,擔驚受怕了半輩子,后成為一國之母。雖是年紀輕輕就離鄉背井,內心卻依舊懷戀鄉土情牽掛父母鄉親,年年寒食節必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時間,看望并侍奉雙親。錢镠也是一個性情中人,最是念這個糟糠結發之妻。戴氏回家住得久了,便要帶信給她:或思念、或問候,其中也有催促歸來之意。

那一年寒食節,戴妃又回去了娘家。錢镠宮中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宮門,卻見外面已是桃紅柳綠,萬紫千紅,想到與戴氏夫人已是多日不見,不免又生出幾分思念。回到宮中,便提筆寫上一封書信,雖則寥寥數語,但卻情真意切,細膩入微,其中一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簡單九字,平實溫馨,其中情愫尤重,讓戴妃當即落下兩行珠淚。

雖然字面之后幾個字,可其中沒有說出來的深情,比這春天里的繁花新綠更熱烈更明媚。你離開我身邊已經多日,我知你對雙親掛念,實不忍催促你回來我身邊??伤寄钪椋瑹o以阻止。田間路旁的花都開好了,你可以慢慢地走著,慢慢看著滿目美景,慢慢地歸來。我都在家里等著你。

重讀此句,想用自己的言語表達出那種一粥一飯舉案齊眉一個眼神便全都懂了的愛情,奈何詞句匱乏,終不能傳神。贊嘆之余,更覺得是萬斤狗糧撒便了山河大地。秀恩愛原是自古有之,如今更是如火如荼。能將恩愛秀的如此含蓄又溫婉,與世無爭又無人能及,真真找不出第二個了。

這個春天,于我,也是一個等待的春天。陌上花開,汝可緩緩歸矣。我在等著,期待你歸來,又希望你安適自在不為我的期待所累。這樣的心情,時隔千百年后,仍舊是一模一樣的。原來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社會如何滄海桑田,生活如何千變萬化,始終,我們都會有相通的東西一心一意地流傳。

陌上花已開,汝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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